晨光熹微,透过厨房的窗户,在弥漫着米香的水汽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莫杰穿着舒适的棉质家居服,站在灶台前,看着砂锅里咕嘟作响的白粥。他很久没有亲自下厨了,尤其是在这样的清晨。过去的半年,通常是林舟,或者后来的佣人准备这些。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莫宸顶着微乱的头发,睡眼惺忪地靠在厨房门框上,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父亲,怎么是您在煮粥?”
莫杰没有回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粥底,防止粘锅,语气平淡:“醒了?去洗漱,很快就能吃了。”
莫宸“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看着父亲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柔和的背影。这一幕寻常得近乎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珍贵。
餐桌上,简单的清粥小菜。
莫宸夹起一筷子脆嫩的酱瓜,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比林助理腌的,好像酸一点。”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嘴。
莫杰喝粥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他放糖多一些,你喜欢那种。”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莫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父亲记得林舟的习惯,也记得他的口味。这种了如指掌,在此刻听起来,带着一种时过境迁的疏离感。
“今天有什么安排?”莫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看书。”莫杰言简意赅,“外面暂时没什么需要‘安排’的。”他刻意加重了“安排”两个字,带着一丝自嘲。所有的公开活动、文稿邀约,在风波未完全平息前,都已暂时停滞。
“我陪您。”莫宸立刻说。
莫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
上午,书房里。
莫杰坐在他常坐的那张宽大扶手椅里,膝上摊开一本厚重的古籍,看得专注。莫宸则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面前摊着自己的稿纸,却有些心不在焉,笔尖久久未动。
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父亲。阳光透过纱帘,在莫杰身上勾勒出安静的光影,翻动书页的声音细微而清晰。这种纯粹的、不被打扰的宁静,是他半年颠沛流离中不敢奢望的,也是昨日之前无法想象的。
“盯着我能写出东西?”莫杰忽然开口,目光并未从书页上移开。
莫宸被抓包,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嘟囔道:“……没有。”
“心不静,就出去走走。”莫杰的语气依旧平淡,“不用在这里陪着我。”
“我就在这里。”莫宸执拗地说,重新拿起了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稿纸上。
书房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令人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语填充的安然。
午后,莫杰小憩。
莫宸轻手轻脚地替他盖好毯子,站在床边看了片刻。睡着的父亲敛去了所有锋芒,显得格外沉静,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退出卧室,走到院子里。秋日的阳光正好,落在曾经发生过冲突、如今已恢复平整的草坪上。他想起那天的暴力,想起父亲的震怒,想起林舟的离开,想起西条悠人的威胁……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而现在,梦似乎醒了,留下的是一个更加复杂,却也更加确定的现实。
他回到书房,父亲还没醒。他拿起自己看到一半的书,在父亲常坐的椅子旁的地毯上坐下,背靠着椅腿,就像小时候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莫杰醒来,微微一动,就察觉到了腿边的重量。他低头,看到靠着椅子睡着的莫宸,书本滑落在手边。年轻人的睡颜带着毫不设防的依赖。
莫杰静静地看着,没有动,也没有叫醒他。窗外,秋日斜阳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
没有惊心动魄,没有唇枪舌剑,只有粥饭的温热,书页的摩挲,和阳光里无声的陪伴。这或许就是他们在惊涛骇浪之后,所能拥有的,最奢侈的日常。而未来,或许还有无数风浪,但至少在此刻,这一方天地,是只属于他们的、笨拙而真实的宁静。
傍晚时分,莫宸是被厨房里轻微的响动吵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条薄毯。书房里只剩他一人,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橙色。他揉着眼睛走向厨房,看到莫杰正系着那条深灰色的围裙,在处理一条鲈鱼。动作算不上熟练,但很专注。
“醒了?”莫杰头也不回,“去把葱洗了。”
莫宸愣了一下,随即挽起袖子走过去。水流声里,他偷偷观察父亲侧脸。暖光灯下,莫杰专注刮鱼鳞的样子,比在书房里批阅文稿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您还会做鱼?”
“很久没做了。”莫杰手法有些生疏,“应该还行。”
晚餐桌上多了清蒸鲈鱼。莫宸夹起一筷子,鱼肉鲜嫩,火候恰到好处。
“比想象中好。”他评价道。
莫杰淡淡瞥他一眼:“吃饭。”
饭后,两人都没回书房,不约而同地在院子里散步。夜风微凉,带着桂花将谢未谢的残香。他们并肩走着,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影子在鹅卵石小径上时而交错。
“《云水集》的校样,”莫杰忽然开口,“明天会送到。你看看。”
莫宸脚步微顿。《云水集》是他的新诗集,原本定于下月出版。风波之后,他以为出版社会无限期推迟。
“您……”
“该出的书还是要出。”莫杰语气平静,“除非你自己觉得写得不够好。”
莫宸沉默片刻,低声道:“谢谢父亲。”
“不必谢我。”莫杰停下脚步,望向远处沉入夜色的树影,“你是莫宸,是作家。记住这一点就好。”
这话轻飘飘的,落在莫宸心里却沉甸甸的。他明白父亲在提醒他什么——无论外界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他首先应该是个独立的创作者。
夜里下起了小雨。莫宸躺在床上,听着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隔壁书房还亮着灯,父亲大概又在熬夜。他想起傍晚那条蒸得恰到好处的鱼,想起院子里父亲说的话。
这和他半年前想象的重逢不一样。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炽热的缠绵,只有蒸鱼的火候,待校对的书稿,和雨夜里相隔一墙的灯光。但奇怪的是,这种平淡反而让他觉得真实。就像伤口结痂时微微的痒,证明它在愈合。
他起身,热了杯牛奶,轻轻放在书房门口。没有敲门,就像父亲给他盖毯子时一样悄无声息。
回到床上时,他看见书房的门开了一条缝,灯光漏出来,落在那个杯子上。过了一会儿,灯光熄了。
雨还在下,但夜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