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得知儿子逃课去探望阮随云,不由得大怒。
她聪明一世,生的儿女却都是不成才的。
待要命人将赵恪抓来,怎料赵恪主动来找她,“母亲,您当真要让表妹和亲?”
张口闭口表妹,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娘?惠妃冷冰冰的,“是又如何?”
赵恪痛心疾首,“您怎能如此?表妹与您朝夕相伴,视若亲母,这下心里该多难受。”
惠妃都怀疑儿子是不是眼瞎,从哪看出两人亲如一家的?
也不知阮随云给他灌了什么迷汤,居然帮外人打抱不平。
可看到赵恪痛苦的模样,惠妃到底心软了,少年人心性最难得,她自己也是经历过那一遭的。
心软不代表会改变主意。
惠妃选择循循善诱,“我也没法子,你妹妹是个不中用的,要她去和亲,不亚于死路一条,相比之下,还是随云心志坚定,更有主张。”
让人打盆清水来给赵恪洗脸,“你也别太伤心了,左右不过是暂时的,往后还有相见之时呢。”
赵恪果然被吸引注意,什么意思,他还能再见到表妹?
惠妃笑道,“自然,你也不想想,漠北可汗已经年逾六十了,还有几年可活?到时候即便你忘了,本宫也会设法接回来。”
赵恪并不好糊弄,“儿听闻漠北风俗,父死子继。”
新汗王能有这么好说话?
惠妃心想倒也不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商量余地,到时候恐怕早已变了天,还是你觉得自己没本事,帮不了你表妹?”
这话颇有激将之意,你若有能耐,就自己当家做主,一国之君总有资格谈条件了吧?
赵恪果然被激起一腔意气,“儿要发奋进学,早日接回阮妹妹,绝不令其在他乡受辱。”
“这才像男子汉该说的话。”惠妃赞道,“倘真有这日,母亲绝不阻拦你,就怕你嫌她不是完璧。”
这最末的一句话锋陡转,像是质疑赵恪的情意。
赵恪眉心突突跳动,忙道:“儿绝不会。”
心里却仿佛吞了只苍蝇般,无端膈应。他竟忽略了,云妹妹并非只是作为一个吉祥物,而是可汗的妻子,自然也会行夫妻之实。
想到那老匹夫会将表妹压在榻上一亲香泽,他便血气翻涌。
要是……云妹妹肯为他守贞就好了。
惠妃看在眼里,不觉莞尔。
阮随云自以为能操纵他,殊不知少年人的心性最是捉摸不定。而论起对赵恪的了解,非她这位母亲莫属。
和亲一事,注定无可更改。
*
惠妃自以为看穿阮随云的伎俩,待其病愈后,便叫来跟前敲打。
阮随云并无愧色,“三殿下年轻气盛,我并未对他说别的。”
惠妃轻嗤,“你知道分寸最好。”
阮随云臻首低垂,“娘娘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凭她耍什么鬼把戏,惠妃都自有应对之策。
阮随云抬头,直直望向她,“我要十万两陪嫁。”
当真狮子大开口,惠妃倒抽口凉气。
她说的当然不是公中的,而是额外当成体己的私房。
明知道对方蓄意敲诈,惠妃也只能咬牙,“可。”
当务之急,她只求送走这位丧门星,十万银子换一个和亲名额,也还算值得——反正惠妃私库颇丰,不拘哪里省一抿子就够了。
阮随云满意离开,清楚听见身后传来瓷器落地声。
这就沉不住气了?往后还有你气恼之时呢。
其实阮随云根本不在乎那十万银子,此言只为让惠妃放松警惕,以为她甘愿和亲罢了。
她也没打算在赵恪身上多费功夫,诚然装可怜是对付男人最佳手段,可实操起来也太难了。毕竟她习惯了从小自立,没人教她怎么做呀。
而她也没有太多时间。
那就……来个请君入瓮好了,等生米煮成熟饭,她就不信赵恪还能赖得掉。
诚然她自己的名声也会一塌糊涂,可已经坏到这般田地里,还有什么可顾虑呢?
想到惠妃脸色会有多精彩,阮随云就愉快极了。
别怪我,是你自找的。
阮随云生病期间不止一位访客,静嫔也去看过了。
自然是赵睢的提议,他自己身份不便,只好请他娘走动——可惜静嫔是路痴,平日哪都不爱去。
但想起那位一见如故的小姑娘,静嫔就觉得义不容辞了。
幸好不是什么大病,阮随云精神尚佳,两人还密密地说了会儿体己话。
本来阮随云请她保密的,架不住静嫔实在八卦,再看看眼前闷葫芦似的儿子,终忍不住道:“她还求我帮忙呢,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赵睢不做声,反正他不问她娘自己也会说。
没意思,静嫔撇撇嘴,“她问我有什么药可作房中助兴用,男女相悦,火上浇油……”
该说不说,阮随云可谓找对了人,换成其他女眷,听见这话都得臊得往地上钻,可静嫔并非中原人士,从小也没读过女则女戒,她所在的国度比这更开放的都有呢。
赵睢脸上震了震,“您答应她了?”
“当然,又不是什么难事。”静嫔颇有得色。
甚至于她自己也用过,乃压箱底的私藏,西域秘方,保准太医都验不出来。
静嫔琢磨着,多半是为促进夫妻感情,毕竟要嫁的是个瘸子嘛,瘸子那方面有问题很正常。女方再不主动些,洞房岂不要闹笑话?
听见圆房两个字,赵睢觉得很不舒服。
且他觉这事处处透着古怪,阮随云好端端的,怎会琢磨起床笫之事?那日在桥上意志消沉,难道是因为祝六郎不能人道?
可连他都没打听到的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赵睢异常烦躁,他厌恶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浑忘了她与他是全然不相干的人。
他忽然想起,说是议亲,长乐宫近来也太安静了些,连媒人都没见到半个。
静嫔满不在乎,“因为漠北使节来了嘛,惠妃娘娘忙着招待,自然顾不上别的。”
她也真是可怜,自家女儿要远嫁和亲,还得天天笑脸迎人,想想都难受得紧。
赵睢蹙眉,这两件事会有何联系吗?
“咦,这是哪来的?”静嫔忽指着他袖口道。
“没什么。”赵睢装作不在意地往里塞了塞。
儿大十八变,有心事了啊。静嫔眼珠转了转,未再多言。
她知道赵睢喜欢简洁朴素的样式,那条丝帕看似寻常,上头的纹样却精巧无比,秀外慧中。
不是女子,哪会有此等细腻心思?
三皇子赵恪近来很是魂不守舍。
他知道母亲所言有理,成大事者必得静心忍耐,可谁知漠北汗王还能活多久,十年?二十年?
倘是个脾气暴虐的,表妹岂非要在帐中受尽折辱?
想到此,他连长乐宫都不敢回了,不敢面对阮随云泪眼婆娑的模样。
赵恪痛苦地闭上眼。
归根究底,是他太过无能……
太傅对他这副模样已经见怪不怪了,身为当今长子,屡屡于课上神游,亏惠妃娘娘还夸得跟朵花似的。
慈母多败儿,此言不虚。
赵睢撞了撞他肘腋,“三哥,醒醒。”
赵恪回过神来,对面递给他一本册子,是极为详尽的笔记与明日要温习的功课。
这段时日他心不在焉,多亏六弟帮忙查漏补缺,才不至于落下太多。
赵恪十分感激,以前因为那双眼睛的缘故总是诸多敌视,哪知六弟竟会不计前嫌,叫他觉得自己真的很不懂事。
哪晓得会是赵睢刻意拉近距离之故。
赵睢不露声色,“三哥,我看你近来神情不属,有何烦恼么?”
赵恪迟疑了一瞬,六弟少于人结交,想来不打紧。
遂还是半吐半露讲了个大概,自古忠孝难两全,他夹在母亲与表妹之间,整个人恨不得劈成两半,太糟心了。
不知是否他错觉,在听到惠妃欲令阮表妹和亲的刹那,六弟眼神变得十分冰冷。
赵恪为之悚然,那样子简直像要杀了他。
赵睢的确有杀人的冲动。
他终于明白,那日阮随云在桥上为何会有那般反应,原来她忧心的不是祝六郎,而是要作为三公主的代替前往和亲。
多可笑啊,为奴为婢十余载,连最后一点价值也要榨干净。
惠妃,够狠。
再看他三哥时,赵睢更多了分鄙薄。可想而知,阮随云必将赵恪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而赵恪这软蛋却压根不敢面对,甚至辜负了她。
她所面临的绝境是不可想象的。
问静嫔讨那些药做什么用的,也就一目了然了。
赵睢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生气?他有什么立场生气?嫉妒?因她挑中的是他而不是他?
他这种人,原本就不值得托付终身罢。
赵睢嘴角动了动,若不知便罢了,既然知道,他便无法坐视不理。
还欲从三哥口中打听更多详情,但赵恪尚有底线,怎肯知无不言——日前他的确收到一封书信,可却踌躇该不该赴约。
他不敢令母妃失望,亦无法面对表妹。
他不能抛下一切带她走,只能眼睁睁看她跳入火坑,就连骨子里,他也觉得自己是个懦弱猥琐的小人。
要是……能装作不知就好了,等明天,明天他再去想吧。
可巧六弟请他饮酒,赵恪欣然答允。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醉解千愁。
看着已沉沉睡去的赵恪,赵睢悄然松了口气。
其实他酒量也不算很好,刚好比三哥好上那么一点,这就够了。
不出所料,他在三哥身上搜出一封短笺,言辞恳切,字字泣血。
可他知道这绝非阮随云的真心话——她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知道何时该强硬,何时该示弱。
那些药便是以备不时之需的。
赵睢只觉耳根发热,不知是否喝多了烧酒的缘故,亦或是脑子里充满许多香艳的想象。
三哥,既然你不肯上当,便由臣弟代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