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这侍卫,不安分待着饮酒,跟在沅儿后面做什么?”
申屠沅要去换衣裳,萧野自然得跟在身侧保护,刚迈了步子,便被齐明朝喊住,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转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小皇帝。
“陛下这是在喊属下吗?”萧野指了指自己。
齐明朝向前,将萧野与申屠沅隔开,眉眼间蕴上一丝戾气:“不然呢?女子之间的事,你一个大男人跟着去做什么。”
申屠沅莞尔一笑,侧开李嬷嬷,走到齐明朝身侧来:“陛下有所不知,阿野跟在灵犀身边很多年了,灵犀出行皆是他跟随,灵犀需要他的保护。”
虽说是侍卫,可申屠沅的话让齐明朝气血不顺,称呼这般亲昵,还跟了好多年,岂不是伴着长大的?他纵还未与灵犀公主结缘,但这是迟早的事,哪个男子能允许自己得未婚妻子和一个男子如此亲近?
齐明朝耍小性子甩开紧攥着的萧野的手腕,昂首挺胸,双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地往殿上走去,阴阳怪气丢下一句:“既然这样,那便跟着吧。”
这是要人哄了?李嬷嬷杵了杵申屠沅的臂弯,朝她挤眉弄眼,嘴歪向齐明朝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申屠沅定了定心神,偷摸摸了两把萧野的手背,以示安抚,特意拔高了音量,道:“本宫觉这皇宫安全得很,不需要人保护了,萧野,你留在这陪胡将军畅饮!”
萧野:“……”
胡岐:“?”
齐明朝应是听见了,紧绷的身体霎时松懈下来,唤了两名太监,大咧咧地坐在宝座上,命他们给自己捏腿捶肩,嘴角微微翘起,似是按捺不住,扭过头偷笑去了。
这张洋的腿脚真是快,申屠沅前脚刚踏入离漱玉台最近的一座宫殿,暗香采桑便跟着张洋公公走了进来,见到主子喜不胜喜,敞开了嘴任门牙曝露风雪,凉透了才想起来要做好一个奴婢的本分,老实安静地候在一旁,待主子吩咐。
常言道眼头活官运活,眼头死官运死,张洋这残疾之身能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混得风生水起,除了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再就是比那照妖镜还要高上几分的利眼,继兴皇帝喜欢这位公主,甚至可以说是着迷,那他也得好好捧着,将来的好处少不了,那谄媚的汁水都快腻出来了。
“哎呀今儿的事都怪奴啊,不知灵犀殿下身边也没两个贴心的奴才伺候,还得您亲自来讨。”
好不容易萧野没候在身边,李悬音还有要事要做,不意多与之纠缠,取下头上的一根金簪俏摸塞人手里,两三句就将其打发了:“公公言重了,灵犀刚来在宫里,诸事不熟,以后还得多多仰仗公公。”
张洋心下了然,对其行了个大礼,转身离开了。
赏了一个,便赏第一个,李悬音从手腕上取下一釉青色饱满圆润的玉镯,径直套在了李嬷嬷的五指上:“多谢嬷嬷陪我来此处,只是既然来了人,就不劳烦嬷嬷了。”
李嬷嬷还当她是初来乍到不好意思,镯子笑着收下了却不走,热情地忙前忙后,取来好几件颜色鲜艳质感柔顺保暖的衣裳,踮起脚开始拆她衣领掀她面纱:“小姑娘刚入宫,好多规矩还不懂,唯恐怠慢了殿下,还是让老奴来吧。”
李悬音深吸一口气,猛拽住李嬷嬷的手,抻直了脖子,眼皮微微向下,浅淡无波的瞳孔带着几分笑意,还有几分的不耐烦。
李嬷嬷是看她出手大方,这还没做什么呢就送了如此宝贵的镯子,贪心不足,自以为是,觉着再献一献殷勤,指不定再赏点什么,一时忘了为奴为仆主子的话就是天令法旨的道理,得寸进尺差点招来了杀身之祸,再怎么没眼力见也得到了现在立马滚是最好的领悟,忐忑地笑了两声,李悬音松开她的手,冷淡道:“出去吧,嬷嬷。”
李嬷嬷节节后退:“老奴这就走。”
老的都走完了,这宫殿里就剩下李悬音和两个新招的奴仆,李悬音招招手,命暗香过来:“你出去打盆热手,本宫想洗洗手。”
暗香:“是。”
暗香一走,采桑手脚麻利地将门窗合紧,扑通一声,于李悬音面前单膝下跪,右手平铺直放搭在左肩上,恭敬地唤了声门主。
李悬音一边褪衣一边道:“捡紧要的说。”
采桑站起来,将坠石那日的事一一道来:“听从您的吩咐,捆绑石头的细线试验过多次,按理来说不会有破损,事后门里调查,发现了一名奸细,提前将细线做了替换,这才被萧野一干人察觉。”
李悬音一时顿住,懵然道:“细作?”
“你可知锦瑟门因何而建?又是如何万般辛苦才建立起来的?怎么会出现细作,再者,你知道出现细作意味着什么嘛!”李悬音红了眼,衣裳解了大半,挂着件里衣也不觉严寒,指尖颤栗,整个人摇摇晃晃,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带领锦瑟门潜伏于黑暗之下不见天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剑指李氏之喉,何等机密要事皆通过锦瑟门来完成。出现细作,意味着锦瑟门并不是她想得那般缜密滴水不漏,意味着她建立锦瑟门的目的有可能暴露而万事皆败功亏一篑,莫说功成,曝尸荒野也只在一瞬之间。
采桑担心她着了凉,一边替她穿衣一边道:“门主别急,细作之事杨大人已查清楚,是两年前锦瑟门为了帮助翎王而与梁王的人大战导致门生骤减,新捡进来进来的一批人当中的,平时并不接触机密要事,传讯的渠道也并不知晓,只是那日一名哥哥犯了懒,交到她手下去处理,这才让那细作寻着机会。”
两年前,翎王出征已逾一年,击溃了北靖大军,使其重新退回原定的疆域界限处,齐明妍受皇诏,要回京城论功行赏,梁王不知从什么渠道找到了一群江湖人士,半路拦截妄想杀掉翎王。
齐家人要死是迟早的事,但还不到时候。虽说北靖大军已退,但军事力量尚重,卷土而来轻而易举,这齐氏朝堂个个都是怂包子,不然也不能让一介女流领兵出征,齐明妍若是此时死了,军中无将坐镇,恐怕会乱成一团。
李悬音即使憎恨,巴不得将齐家人千刀万剐斩下头颅挂于城墙门曝晒,但也不想她李氏的江山就这般落入他国之手,所以,明知出手救齐明妍不可为,但不得不为,也就是那次,锦瑟门损失了半数的门生。
锦瑟门生大都为李氏旁支,齐永杀不到的地方她都收归所有,并许他们事成之后高官厚禄荣耀一生,也只有是李氏之人,才会对锦瑟门对她掏心掏肺,两年前损失惨重,李氏旁支已无多的可用之人,但大业不可中断,别无他法,只能向外招收非李氏族人。
进锦瑟门,需通过七七四十九道关卡,最后一关,乃同伴相杀,只有在所分小组当中夺得魁首,才能成功进入锦瑟门,失败的,皆无活命的可能。李悬音自知血腥,可若不然,这些流离失所的孤子也定然活不了多久,给了他们一个活命的可能,活不下来,只能安慰自己他们没那个命。
李悬音一颗心仍旧吊着:“既然是刚入门,年纪必然不大,怎么会是细作,可有查明身份?”
采桑轻轻摇头,贴近李悬音的耳边细道:“不曾,发现的当晚,细作便咬毒自尽了,往她未入门之前的身世查询,并未有何结果,不过……”
“有话直说!”
砰砰砰!
暗香端着一盆热水跑过来,瞧门紧闭,自己着寒了事小,热水改凉了让主子冻着了手才是事大,这千里迢迢不辞路遥的公主既收了自己伺候,那就是后半生有了个好去处,得好好照顾才是。
“公主?公主?采桑?水来了!”
李悬音眼睛一斜,默叹口气:“先开门吧。”
采桑系好最后一颗口子,着急忙慌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下塞进了李悬音的衣袖里。
暗香两颊被冻得红扑扑,嘴里不止地哈出热气,门一开,便热情似火地端着水盆往烧得火热的炭盆上倚,直起身板来,一手叉腰,一手给自己扇风,有些难为情道:“公主,这水有点凉了,热一热再洗。”
李悬音一只手背在身后,摩挲着那个东西,一根绳子,上面挂着一颗珠子,应是什么能代表身份的物件,先应付这小婢女,事后再细细察看:“嗯,辛苦你了。”
“来,暗香,喝口茶吧,就端个水,看把你给累的,以后还怎么好好伺候公主。”采桑出声,将暗香给拉到桌椅上,取出一只倒扣的杯子,倒了半杯清澈的茶水,就要往她嘴里塞。
这宫殿辉煌,不见丝毫落败之色,一看就是每天都有宫人来打扫,等着它主子入住呢,这里头哪样不是主子们用的东西,她一方面惊讶采桑的大胆,一方连连摇手后退,不敢饮这清香之味都飘逸出来的茶水。
“采桑,不可不可。”
采桑一猜就猜到她的心思,无奈一笑:“喝吧,这是公主允许的,”她另拿起一只内壁还沾着茶水的杯子,展示给她看:“你看,这是我刚喝的,公主说了,我们以后在她宫中伺候不必那么拘谨,只要不给她添乱,她有十份好,便给我们一份。”
暗香是个命苦的,家里父亲上山砍柴摔断了腿,平时就靠母亲缝补一些衣袜补贴家用,还有个未娶妻的哥哥,已年过二十五,村里村外都没姑娘愿意往她家这火坑里跳。她父母实在是没办法了,要将她嫁给当地一家富商做妾。那富商都六七十了,白发灰须,皱纹可以夹死蚊虫,早些年还因为得罪了当官的毁了半张脸,简直是惨不忍睹。听说脾气暴躁,三天两头就打院子里的老婆,别说是做妾,入正门当正妻都得掂量掂量,谁家会将女儿嫁与这样的人?
暗香自是不肯,挂根粗绳上梁,要寻死,她父亲趿拉着脚,拖着妻子,当场就给她下跪磕头,求求她救一救这一家老小,暗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先应了下来,趁母亲走街卖货的功夫,跑到河边要跳湖,被个大娘给救了,说是给她个好去处,进宫里当奴婢,她肯不肯?
暗香没多想,朝那大娘借了点银子,找附近识字的先生给家里留了封书信,就头也不回地跑进宫里来了。
皇宫诡谲,风云变幻,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她不够漂亮,不做那等偶然被皇帝看上一夜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春秋大梦,但求一辈子安生顺遂,在这宫里躲一辈子,该死的时候自然就死了,哪曾想过会被这么好的主子看上。一个公主,收她伺候,不言语激厉不说,还赏她上等茶水喝,以后还要赏她好多好多东西,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暗香听完采桑的话,热泪盈眶,当即就给李悬音下跪,痛哭流涕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定会好好伺候保护公主的承诺。
李悬音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不知说点什么好,继兴皇帝身边的一名小太监就来催促了,说是人已到齐,公主若是已更好衣裳,便随他过去。
李悬音:“本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