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这是为何?难道你们家里人也不给取吗?”
略微瘦小的那名深吸一口气,道:“公主有所不知,奴和这位姐姐刚入宫,百姓家的孩子入了宫之后父母给取的名字是不能要的,得有主子青睐,才得赐名。”
李悬音在这前朝后宫来去自由了五年,直到十六年前那场事变才终日拘泥于冷宫之中不得人身,年纪虽稚嫩,却也不是记不得事,怎浅浅十几年,连这原来的名字也不能要了。
她心里苦笑,明知故问:“这是为何?”
两名婢女四眼迷茫,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应答,却又不敢,眼里多了分退缩。
“你们说,本宫不怪罪。”
“……是太后的意思。”
这虞莲荷的出身不大好,是九卿太常府里太史令家的二女儿,母亲为一介商贾之女,因模样生得好看被太史令抢回府里做妾,那时虞莲荷的母亲已与邻家的一名书生订下了姻亲,待他考取功名就娶她进门。这太史令生生夺人女儿,逼死一双父母,还暗中打点,断了这未婚夫婿的科考之路。
虞莲荷的母亲进门一年就生下了虞莲荷,随后不到两年就因病而逝,虞莲荷自小便在嫡母的身边下长大。
嫡母待她很好,家中其他姐妹有的都会有她一份,但总归不如亲生的亲近,况且这嫡母家中父亲同在朝廷,官阶比这虞父还要高上两阶,若不是虞父设计陷害污蔑这嫡母与家中小厮暗通款曲,嫡母也不会嫁与他为妻,恩爱两年,后虞父妾室不断,嫡母蹉跎一生,能够养好膝下几个孩子就不枉活了。
虞父虽对嫡母已了无爱意,但碍于嫡母的父亲,也不会对其打骂,对嫡母生下的孩子,更是恩宠有加,眼里只装得下这一双嫡生的孩子,旁的不丢去后厨免了这请小工的费用就不错了。
故而虞莲荷没从虞父那儿得到什么父爱,她能在齐永为相之时进了他的府为妾,又在他承了帝位一步步由容华升上婕妤,在齐永知命之年诞下一名皇子从此在这宫中有了依靠全靠她承了自己母亲的容貌以及心中对虞父的恨和富贵权势生活的向往才支撑她爬到至今——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她向上可以无所顾忌地挥霍万两黄金来建造一座避暑的山庄,向下也可以要求进宫的奴才不得顺其名来彰显皇家的尊贵及荣耀。
大雅小雅皆任其要求,旁人不敢有所置喙。
身居高位,却除不去这一身小家子气的作风,若是她母后还在,定不会因为一个名字就为难这些本就命苦的孩子。李悬音暗骂道。
“哦?原是这样。”
申屠沅令跪了一地的婢女让开,让那二位靠近些,她好好端详:“既然没有,那本宫给你们取一个可好?”
两名宫女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招来了杀身之祸,见面前的主子笑颜逐开,还要给她们取名字,吊着的心慢慢落下来,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好的。”
申屠沅默了片刻:“暗香及采桑可满意?”
奴婢哪有说主子不是的道理?这两位虽说不知道怎么就得了主子的垂涎,不仅要招她们贴身伺候,还为其赐这么好听的名字,愈想愈觉得前路光明灿烂,一个劲地磕头谢恩。
“萧野!”
萧野在外吹了半天冷风,脸都冻僵了,自个揉搓几下,走到申屠沅身边来,申屠沅在一行人之间站起来,让她们不要跪了,还对暗香和采桑承诺会与张洋总管讨要她们,且先在原来的地方待着,理了理衣袖,边走边对萧野道:“我们走吧,宴会快要开始了。”
齐明朝得了齐明妍的一番开解,对申屠沅的思念暂且减缓,可他见申屠沅之时她是以面纱示人,虽说皇姐已提前告知他,这灵犀公主路上染了风寒,久久不见痊愈,不可轻易受风,他才没在大殿之上对其发难,但这对他已是个心结,不尽早解开,难免心绞痛,幸而今晚还有见面的机会,他寻个缝隙求一求真容,也算不得逾矩冒犯。
齐明妍从皇宫离开之后就径直去了驿馆,备好车马和百年梅酿,十足的诚心邀请郝远湖和孙副使入宫赴宴。
这路已经退了一步,得进一步才能挽回西拓的面子。郝远湖见了了这孙副使的心愿,心下意识是想免了这次入宫,东旭的诚意在这之前他已感受到,不会因为一个小插曲而心胸狭隘地耽误这等大事,可一走了之,传出去,难免落人口实,被有心之人利用,西拓皇帝给他治个结交不善的罪名,索性就再走这一遭,足了两国的面子。
今日的雨下得绵长,清晨来接北靖之时停了,眼下又漫了起来,地面上的雪已清扫干净,斜插上一层薄薄的水面,还未收摊回家的行人见这洋洋洒洒的车队,担心冲撞了大人物,着急了些,被这光滑的路面戏弄,摔得满口血。
骑在马背上的齐明妍往下丢了一袋碎银,让这笑也恐惧哭也恐惧的倒霉人找个大夫看看,那人连忙跪地,许是摔到了舌头,呜呜咽咽,跪到齐明妍消失在街上。
“翎王真是心地良善啊。”飘了雨,即使一路淋着到宫里,也不至于成了那落水的鸡,可翎王一介女子尚且骑马,郝远湖身为男子,不好同那体弱的孙副使一般,躲在马车内,就让那馆长牵了屁来,与翎王并行。
“举手之劳罢了。”
“富人一席酒,穷人半年粮。况且这老伯是因为惧怕本王这高马走得急了些,于情于理本王都该负些责任。”这郝远湖心胸宽广是一大美德,这第二大美德便是好助人为乐,常常与令夫人布摊施粥,接济因天灾而吃不上饭的穷苦百姓。齐明妍此举,算是顺水推舟吧。
郝远湖哈哈笑了几声:“翎王有好生之德,这是多数皇亲贵胄不可比拟的,莫说给些钱财看病,没有勒马将那老者一蹄踩死已是不错。”
齐明妍:“哦,看来郝大人所见所闻颇深广啊。”
郝远湖又呵呵笑几声,捋了捋胡须,叹道:“不可多语啊。”
宫廷夜宴,东旭皇帝坐北朝南,北靖及西拓分坐两侧,宫婢执瑶盏列阶,梳着云鬓,伴有花容,袂影翩跹地引众众王公卿外来使者入殿。
申屠沅特地吩咐,在她的右手边给萧野留个位置。
她一坐下,齐明朝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背后,像匹不太聪明的狼,眼巴巴却又面露痴傻地盯着猎物。
申屠沅故作不知,手捧一盏成色姣好的青花瓷杯,与这同样装傻充楞的萧野逢场作戏,几场下来,这杯中酒泉分毫不减,这杯中倒影倒是变化多端。
“见过旭皇。”
胡将军不住在宫内,故而来得稍晚一些,申屠沅本想再晾一晾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齐明朝,被这突如其来的胡岐扰了好戏。
申屠沅佯装大惊,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不慎没立住那酒杯,洒了一手,她将湿腻的双手收拢衣袖,转过身去,对着面怀笑意的继兴皇帝俯了俯身:“见过陛下。”
齐明朝背着的双手垂直前头,向前走了两步,刚要伸手搀扶申屠沅,她便侧退两步,一副惊魂未定的不安样:“陛下,这不合礼数。”
齐明朝想起今午皇姐对他说的一番话,也知急不得,他还想温香软玉在怀呢,不想自己第一位妻子还未迎娶成功便已相视如仇,按下心里那点龌龊:“朕知道!沅儿不必如此疏远朕,该给的朕一个不落。朕只是看你饮酒饮得也相当气质,一时着了迷,你莫要挂怀。”
申屠沅勉强一笑,低眉耷眼,左看右观,明眼人一看就知被这九五之尊一吓还未缓过神来,令齐明朝愈加愧疚,怜爱之心更甚 。
“陛下言重了,灵犀并未挂在心上。”
齐明朝凝她片刻,挥挥二指,那身后的张洋接到旨意,对着两名小太监低语,那两名小太监便促着步子跑走了。
“那便好……朕看你衣裳湿了。冬日严寒,刚至一月仲,春意未到,寒气正浓,”两名小太监带来一名嬷嬷:“让李嬷嬷带你去换身衣裳吧,别风寒又加重了。”
申屠沅渐然收紧掌心:“是……”
这吩咐是应下了,申屠沅却无动作,这次宫宴女眷不多,李嬷嬷也不急,就一副奴才的姿态耐心等着她,忽而抬眼观一观主子的神色,看这女娇娥还有什么旁的别扭没诉出来。
申屠沅没喝,萧野是实打实地品尝这宫廷美酒,他酒量深,两壶下肚面上已显醉意,可脑袋里却清醒得很,和申屠沅一同起立拜过旭皇之后便低头耷耳装醉,瞧这模样不大心思却多模多样的小皇帝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胡岐是个憨厚敦实的,心眼子浅,听灵犀公主衣裳湿了,也跟着担忧焦急起来,跟着劝了两句,赶紧跟着嬷嬷去把衣裳给换了。
齐明朝急也不急:“沅儿可是有什么顾虑?若是觉得东旭的衣饰穿得不习惯,也可先换下,待你的人去把你在北靖所穿的那些给取回来也不迟,身体为重。”
胡岐刚要举手自告奋勇申屠沅就猛然抬起头来,朝齐明朝笑笑,又一脸羞涩地低下头去,缓了一会,渐渐与齐明朝平视:“陛下多虑了,今儿不穿,以后也是要穿的,灵犀没那么多讲究,只是……灵犀有一个不情之请。”
美人和他多说两句话,所图之人必然是高兴的,况且这话里话外是有求于他,心里那点英雄主义蹿出来,微微端起了架子:“哦,沅儿说来听听。”
申屠沅快速扫了张洋一眼,难为情地咬咬内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灵犀来东旭的路上失去了两名贴身婢女,想在这求两名可心的照顾。”
“云阙台有两名伺候的就不错,还请陛下将她们赐予灵犀。”
齐明朝扭头看向比自己大了两轮的公公,啧了一声,这是在责怪他没有及时处理灵犀公主的需求,就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还要她亲自开口,这不问还不愿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东旭怎么苛待这远道而来的和亲公主了呢。
张洋连忙甩自己两个耳刮子,不见眼泪地哭着喊着一会向陛下知罪一会向申屠沅求恕罪。
“罢了罢了,以后这种小事你处理了就是。”齐明朝不爱听这尖细的嗓子说话,一听就头疼心慌,哪儿都不顺畅:“沅儿且先跟着嬷嬷去殿内稍待,你中意的那两名婢女张洋一会就带到你跟前来,快些去吧,别再受凉了。”
申屠沅抿嘴浅笑:“谢过陛下。”
“陛下,翎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