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顾宏山端坐主位,西装革履,不怒自威。他指尖敲了敲桌面,“开始吧,城西那个地块,规划方案都看过了?说说。”他的目光犀利的扫过在场的高管,最后落在心腹陈经理身上,完全跳过了坐在他斜对面、试图降低存在感的顾杰。
顾杰面前摊开着同样的文件,他脊背看似挺直,实则肌肉僵硬,眼神落在“项目风险评估”那一章节,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这种被刻意忽视的感觉,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将他与整个决策层隔开,这几年里,他几乎已经习惯在这种场合里扮演透明人。
陈经理推了推金丝眼镜,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顾总,各位同事,关于城西项目的规划,我们的前景分析已经完成。”他语调昂扬,手势有力,“数据显示,该区域未来五年人口导入将激增,配套需求巨大。我们的方案主打高端住宅与商业综合体联动,预期回报率非常可观,绝对是集团下一阶段的标杆项目!”他滔滔不绝,引用着各种数据和模型,赢得了几位高管的微微颔首。
顾杰听着,目光落在“环保评估”和“周边生态敏感带”那几行小字上,他大学时旁听过环境工程的课程,对此有些模糊的印象。内心挣扎着,手指蜷缩又松开。他知道开口可能带来的后果,但一种残存的责任感驱使着他。
就在陈经理话音刚落的间隙,顾杰吸了一口气,声音不算大,但在一片附和声中显得有些突兀:“董事长,关于规划…我注意到项目西北侧靠近湿地保护区,是否可以考虑…在建材选择和施工周期上,采用一些更环保的方案?比如,使用新型的降解材料,虽然初始成本可能会增加百分之五左右,但长期看可以减少环境诉讼风险,也更符合未来的政策导向…”
甚至没等他说完,顾宏山就猛地打断,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眼神里带着轻蔑直刺过来:“成本增加百分之五?”他嗤笑一声,声音冷硬,“顾杰,你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做慈善的?董事会要看的是利润!是回报!不是你的纸上谈兵和天真幻想!”
会议室瞬间陷入寂静,几位高管立刻垂下眼皮,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或笔记本,仿佛那上面有绝世秘籍。有人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扯了一下,又迅速压下,但那抹讥讽已经清晰地落在了顾杰眼里。
顾杰的脸颊瞬间血色上涌,烧得滚烫,随即又迅速褪去,变得苍白。他捏着文件边缘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所有视线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那点鼓起的勇气被父亲毫不留情的重锤砸得粉碎。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所有辩白和解释都咽了回去,只剩下几乎听不见的几个字,伴随着低下的头:“……是,董事长。”
那个曾经在大学篮球场上肆意飞扬、挺直如松的脊梁,在这日复一日的否定和打压下,早已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一点点地弯曲了。他不是第一次知道父亲不喜欢他,但每一次直面这种毫不掩饰的厌恶,都像在缓慢地凌迟着他所剩无几的自尊。他在这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会议继续进行,讨论到了项目报批和与市政各部门沟通协调的环节,这原本是开发部经理职责范围内的事。
顾宏山似乎终于“想起”了这个儿子,目光随意地扫过来,像吩咐一个打杂的助理,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顾杰,这件事你去跟进一下。”
顾杰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和深深的屈辱,让他一个挂着总经理头衔的人,去跑腿处理这种最基层的沟通协调?这简直是公开处刑般的羞辱。
顾宏山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震惊,继续冷冰冰地补充,带着警告的意味:“记住,多听,多看,少说话,把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收起来,别给我、给集团惹麻烦!”
所有抗议的话都被堵在喉咙口,噎得他心脏发疼。他接触到父亲那双毫无温度、只有威严和警告的眼睛,所有挣扎都化为了无力。他下颌线紧绷,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明白。”
接下来的会议,彻底与顾杰无关,核心的预算分配、合作方的最终选定、利润分成的博弈……所有重要的决策都在顾宏山和他那几个心腹的讨论中快速推进,顾杰被完全排斥在外,像一个坐在观众席上的局外人,眼睁睁看着舞台上的戏码上演,却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
最终方案与他最初那点微弱的建议毫无关系,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加激进,完全无视了他提到的潜在风险。散会时,顾宏山率先起身,众人恭敬地目送。没有人留意,也无人在意还僵坐在原地脸色灰败的顾杰。
最后,他终于站起身,走出空荡荡的会议室。明亮宽敞的走廊却让他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逼仄。
回到那间虽然简单的办公室,他看着桌上那堆无关紧要的文件,以及最上面那张写着“跟进市政部门沟通事宜”的便签,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无力感席卷而来。
这么多年来,自己不过是父亲摆在明面上的一个傀儡,一个用来暂时安抚外界堵住悠悠之口的幌子。父亲真正在精心培养、为其铺路的,是那个才十岁、被保护得极好的小儿子。
这种清醒的认知和日复一日的羞辱,像锈蚀的齿轮,正在缓慢地磨碎他所有的意志和残存的骄傲。
偶尔,在极度疲惫和绝望的间隙,楚萧那张清冷又带着一丝温柔的脸会模糊地闪过脑海,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苦涩,那样的自己,怎么配再去想那样的人?他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猛地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几乎是逃离一般,大步走向电梯。他需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金色牢笼。此刻,只有酒精才能短暂地麻痹那尖锐的痛苦,哪怕只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