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归途 第64章 第 64 章

私立医院的VIP病房宽敞且安静，昂贵的医疗设备无声运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氛，试图掩盖消毒水的味道。

又是一轮繁琐的检查结束，顾杰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身体被各种仪器和绷带束缚着，心却早已飞到了楚萧身边，一下午的与世隔绝让他焦躁不安。

他终于忍不住，看向正在一旁默默帮他整理衣物的顾晴，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和急切：“姐……我手机……你总该还给我了吧？这都一下午了，楚萧找不到我，肯定急死了，你就让我给他发个信息报个平安，就一条，行不行？”

顾晴整理衣物的动作猛地顿住，背影僵硬了一瞬，她没有回头，沉默了几秒，才缓缓从自己的包里拿出顾杰的手机，屏幕是黑的，早已因为无人充电而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

顾杰一看到手机，眼睛瞬间亮了，急切地伸出那只没打石膏的手：“快给我姐！谢谢姐！也不知道楚萧现在在干嘛……今天周六，他不用上课……说不定……说不定他能来医院看看我呢？”他沉浸在可能的惊喜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顾晴拿出手机时，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和瞬间变色的脸。

顾杰喋喋不休的充满对楚萧依赖和思念的话语，她最后的一丝理智和忍耐，终于被彻底点燃、焚毁。

她猛地转过身，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压抑和无奈，而是被一种怒火和极致的失望所扭曲，她死死攥着那只冰冷的手机。

在顾杰惊愕的目光中，她高高举起手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将其砸向光洁坚硬的地板。

“啪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猛然炸响，手机屏幕立刻就碎裂开来。

顾杰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惊得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堆碎片，又看向状若疯狂的姐姐，震惊的问道：“姐？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顾晴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骇人的愤怒，她死死盯着顾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控诉：“我干什么？顾杰！你脑子里除了楚萧！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啊？！你这一身伤！差点丢了命！到底是因为谁？沈贺那群人渣！他们一开始要找的麻烦，到底是冲着你！还是冲着他楚萧？你告诉我！！”

顾杰被姐姐眼中从未有过的疯狂和恨意震慑住了，他下意识地辩解：“冲……冲着我啊！就是我看他们不顺眼！关楚萧什么事……”

“放屁！”顾晴厉声打断他，几步冲到床边，“到了现在你还替他瞒着？楚萧他转学过来就是为了给他那个跳楼的弟弟于宁报仇！他早就摸清了你的底细！知道沈贺不敢动你！所以才故意接近你！利用你！让你替他出头！就你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还在这里维护他！！”

她喘着粗气，声音尖锐刺耳：“你喜欢他？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吗？两个男人！搞这种恶心的关系！能有什么好结果？！你告诉我能有什么好结果？！”

面对顾晴连珠炮似、撕开所有伪装的质问，顾杰先是震惊，随即一种被侮辱的愤怒涌了上来，他可以忍受一切，唯独不能忍受别人质疑楚萧的真心，质疑他们的感情！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不知道！”顾杰猛地抬高声音，“但我是真的喜欢他！是我先喜欢他的！他从来没有利用过我！从来没有！”

他直视着顾晴愤怒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能在一起了？异性恋可以谈，我同性恋怎么就不行了？！我只是喜欢上了同性别的人！我又没跨物种的喜欢！我没有伤天害理！我错在哪里了？！”

这番离经叛道的宣言，彻底激怒了顾晴，她猛地抬起手，恨不得一个耳光将这个执迷不悟的弟弟打醒，但手掌挥到半空，看着顾杰那张伤痕累累、却写满了固执的脸，最终又狠狠地、无力地放了下去！

她气得浑身发抖，连连点头：“好！好！好！顾杰！你觉得没什么！你觉得你们的爱情伟大光明正确！是吧？”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冰冷：“那行！我这就去把楚萧是个同性恋、并且处心积虑勾引我弟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父母！告诉他的老师同学！告诉所有认识他的人！我倒要看看，你觉得没什么的事情，别人会不会也觉得没什么！看看他楚萧还怎么在淮汐市待下去！怎么参加高考！怎么做人！”

“顾晴！！你敢！！！”顾杰瞬间急了！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再次被剧痛按回床上，额头上渗出冷汗，他可以不在乎一切，但楚萧不行，楚萧那么干净，那么好，他绝不能因为自己而被拖入泥潭，被人指指点点！

“我有什么不敢的？！”顾晴毫不退缩地反击，眼神凌厉，“顾杰我告诉你！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立刻跟他断得干干净净！老死不相往来！要么，我就毁了他的人生！我说到做到！”

“顾晴！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我？！！”顾杰眼圈瞬间红了，“我就是想好好跟他在一起！我喜欢他！我爱他！这到底有什么罪？！！”

“闭嘴！你给我闭嘴！！”顾晴像是被爱这个字眼彻底刺痛，歇斯底里地打断他，“爱？你的爱值几个钱？你想过你自己吗？想过我吗？想过我们死去的妈妈吗？！”

“顾宏山他本来就不喜欢我们！候曼又给他生了个儿子！你被打成这样，他来看过你一眼吗？问过你一句吗？他现在眼里只有那个小儿子！我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让候曼的儿子，拿走原本属于我们！属于妈妈的一切！！”

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顾杰！你要是非得一意孤行，非要为了你那所谓的爱情把大家的人生都毁了！好！我陪你！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我也不回学校了！什么前途未来我都不要了！我这就去告诉顾宏山，他的好儿子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你看他会不会立刻把我们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等到那时候……等到一无所有……众叛亲离……我就去死！我就去下面找妈妈！！！”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和绝望，她死死地盯着顾杰，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痛苦和决绝，都刻进他的灵魂里。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顾晴剧烈起伏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哽咽声。

顾杰彻底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姐姐泪流满面状若疯狂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种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决绝……所有的愤怒、辩解和坚持，在这一刻，被一种冰冷的恐惧和无力感彻底击碎。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晴的哭声在冰冷的病房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她一步步后退，脊背几乎抵住了冰凉的玻璃窗。

“顾杰……”她的声音破碎不堪，“你上小学一年级……就是我这个姐姐……一手拉着你长大的……妈走后，是谁护着你？是谁在顾宏山忽视我们的时候，陪你熬过那些晚上？……顾杰，现在……是你在逼我啊……你告诉我……是我在做错吗？我做的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我自己吗？！”

她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枷锁，狠狠砸在顾杰的心上。她太了解顾杰了，了解他重情义、心软的弱点，了解他对这个自小相依为命的姐姐那份深厚的几乎成为本能的依赖和责任。她抓住了他的死穴，并且不惜以自身为赌注，将他逼入绝境。

“你今天……就给我一个痛快！”顾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她猛地指向窗外，“你要楚萧！还是要我这个姐姐？你选！”

看到顾晴退到窗边的动作，顾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最可怕的后果，所有的挣扎、不甘、对楚萧汹涌的爱意，在这一刻，被对姐姐安危的极致恐惧彻底碾碎。

“姐！你回来！你回来！！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我答应你……再也不见他了……我答应你……”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从心脏最深处硬生生剜出来。

楚萧……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出事……

顾晴死死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审视，身体依旧紧绷着靠在窗边：“……你没骗我？顾杰，你要是骗我……”

“我没骗你！我真的答应你！姐！你过来！求你了！”顾杰泣不成声，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徒劳地朝着她的方向。

顾晴看着弟弟彻底崩溃妥协的样子，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松懈了一丝，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回病床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依旧冰冷。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然后毫不犹豫地递到顾杰面前：“现在，登录你的社交账号。”

顾杰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抗拒：“姐……一定要……一定要做到这一步吗？那上面……不止有他……还有尤一、周冉、南景……还有其他同学朋友……”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保留一点点与过去世界的微弱联系。

顾晴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冰冷：“顾杰，顾宏山已经在给你安排国外的学校和疗养了，你会有新的环境，新的同学，新的朋友。这些过去的联系，尤其是会让你想起他的联系，必须彻底切断。”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残忍的理性，“如果你不这么做，我没办法相信你是真的放下了，我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

看着她那双哭红了的却写满偏执和毫不退让的眼睛，顾杰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他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地、颤抖地接过那只冰冷的手机。

每输入一个字母，手指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点击一下屏幕，心脏都像被凌迟一刀。

账号登录成功。

顾晴立刻将手机拿了回去，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而残忍地操作着，她的动作没有任何犹豫，仿佛不是在销毁一段珍贵的情感连接，而是在删除什么肮脏的病毒文件。

注销申请……确认……再次确认……

顾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承载了他无数欢笑、吐槽、以及与楚萧无数条深夜悄悄话、分享日常的账号，在姐姐冰冷的手指操作下，瞬间变成灰色，然后……彻底消失。

他的心仿佛也被同时掏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但这还没完。

顾晴面无表情地，继续操作。她拨通了通讯公司的电话，开了免提，用顾杰的身份信息，冷静地、一条条验证，最终——

“您好，您尾号XXXX的手机卡已成功办理销户业务。”

冰冷的、机械的女声从手机听筒里清晰地传出来。

“……”

顾杰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空洞，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源于灵魂深处被强行撕裂、剥离的剧痛！

他看着顾晴，看着这个他最亲的姐姐，当着他的面，亲手将楚萧存在的痕迹，将他与过去那个鲜活的、爱着楚萧的顾杰，彻底地、残忍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后悔……

他后悔……为什么没有背下楚萧的电话号码，哪怕只有一个号码，也能在无尽的黑暗里留下一丝微光。

他后悔……为什么没有将他们那些珍贵的合照、聊天记录，备份到云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回忆的载体都被彻底剥夺！

他失去了楚萧。

也失去了与楚萧相爱过的那个完整的自己。

他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满身的伤痛，和眼前这个用最极端的方式“爱”他、却也彻底摧毁了他的姐姐。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讽刺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却再也测量不出那颗刚刚死去为爱跳动的心。顾晴做完这一切，复杂地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去看弟弟那双彻底失去了所有光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