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很偏僻,两边是没开发的荒地,最近的建筑是五百米外的厂房,几乎没有车辆和行人经过。
夏末的风掠过梧桐树,光影像跃动的河流。
不知哪里在除草,剪草机发出“嗡——”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拦腰斩断的青草香气。
咚。
冯谁听到重重的,撕裂耳膜的一声。
他恍惚了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冯谁蠕动喉结,吞咽的动作也发出巨大惊人的声响。
乱套了。
好一会儿,冯谁都没办法从心跳加速、血液轰隆流动的状态中出来。
不是没被表白过,读书时,工作后。
女生有,男的也有。
但冯谁从来都拒绝得干脆利落。
大概是从小的复杂经历使然,他能透过那些或羞赧或深情或游刃有余的姿态,看到背后的肤浅和轻薄。他轻视那些人。
只是在玩而已。
只是想找刺激而已。
只是喜欢他的皮囊而已。
可为什么赵知与不一样?
赵知与比他们还要幼稚,为什么赵知与说出那三个字,冯谁第一时间就深信不疑?
冯谁看了眼赵知与。
赵知与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靠在树干上,眼尾泛红,湿漉漉的眼睛一直看着冯谁。
冯谁立刻移开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几分钟,时间的感知变得混乱,每一秒漫长又短暂。
冯谁开了口:“走吧,快放学了。”
赵知与没动:“那你呢?”
冯谁的脚步顿住。
赵知与难得不依不饶,毫不体贴:“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冯谁的脑子又轰一下子炸开。
只有傻子才会这么直白,只有傻子才毫无尴尬、顾忌、羞耻、衡量……
冯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只要拒绝就好了,不喜欢,三个字,不到一秒钟就能脱口而出。
为什么说不出来呢?
冯谁一言不发跨上摩托车,盯着仪表盘:“上车,赶时间。”
赵知与在树上靠了一会儿,慢慢直起身,走了过来。
他站在冯谁旁边,盯着冯谁的侧脸,视线**滚烫。
“我想亲你。”赵知与说。
“轰——”摩托车猛地发出一阵轰鸣,冯谁忙松开拧油门的手。
他仍盯着仪表盘,沉默着。
他感觉脑袋很晕,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想说什么,却发现语言变得陌生,意思无法准确表达。
赵知与伸手抓住冯谁的手,冯谁烫到似地猛地甩开,摩托车失去平衡,往一边歪去,冯谁又手忙脚乱地扶正。
“下面有个可以撑着的东西。”赵知与说。
“我知道!”冯谁又气又尴尬,吼了一嗓子,放下摩托车脚撑。
赵知与沉默了一会,说:“你手出汗了,出了好多,我想给你擦汗,你打得我好疼。”
冯谁飞快看了他一眼,手背上一道红痕,好像是用力了点。
赵知与手里拿着一方手帕。
“上车。”冯谁重新盯着仪表板,面无表情命令。
赵知与不动:“可以抱腰吗?”
“赵知与。”冯谁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女孩,你会在没经过她同意时,对她又抱又亲吗?”
“不会。”赵知与答得很快,“爸爸说了,那是性骚扰。”
冯谁深呼吸:“你现在对我就是。”
赵知与沉默了一会,冯谁以为他在反思,但赵知与思考了片刻,说:“你希望我把你当女孩吗?”
冯谁整个人都凝固住。
“可我没办法把你当女孩。”赵知与说,“我想亲你,我知道你是男的,下午在厨房时,你的嘴唇很软……”
“赵知与!”冯谁大喝一声。
赵知与吓得一哆嗦。
“如果你是你爸。”冯谁揉了揉额头,忍住羞耻说,“我是你妈——假如是这样——在我同意之前,你会这么做吗?”
赵知与沉默了下来。
冯谁踢起脚撑:“上车,别让我再说一遍。”
赵知与跨上后座。
冯谁没等到赵知与扶他肩膀的手,额头又是一阵狂跳,想开口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我扶着后面了。”赵知与说,“反手。”
冯谁顿了一下:“扶好。”
这次没再走快速路,摩托车穿行在城市车流中。
又一次在红灯前停下,赵知与说:“可是我爸妈最后结婚了。”
冯谁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立马先开了口:“闭嘴。”
“你以后也要嫁给我吗?”赵知与没闭嘴。
后面响起连绵的喇叭声,冯谁这才意识到变绿灯了。
他朝后边竖了个中指,拧开油门开出去。
“冯谁哥哥,不能竖中指。”赵知与迎着风大声说,“而且是你没看清楚红绿灯,挡到别人了。”
一辆车开到与冯谁平齐,车窗降下,司机听到赵知与的话,怒气稍稍平缓了点:“你弟都明白!智障啊会不会开车!骑个破摩的**什么**!”
冯谁脑门突突直跳,刚想开骂,赵知与已经先开了口:“闭嘴吧你。”
司机瞪大了眼睛:“骂谁呢傻逼,我他妈操你大爷!个智障龟孙,给我等着……”
司机看了眼前边,一手扶着方向盘,身子往副驾倾了倾,伸出手就想抓赵知与。
冯谁眼神冷了下来,一脚蹬在了车门上,小轿车被这一脚踹得方向都偏了几分,司机惊恐地回身稳住方向盘,再一转头,摩托车已经岔进右转道。
远远地留给司机一个背影,前边开车的人比了个中指,司机登时怒火攻心。
后边的年轻小孩伸出手,犹豫地竖了个大拇指。
司机:“……”
大拇指翻转向下,是个嘲讽的姿势。
摩托车开上了一条林荫道。
赵知与心情变好,又有力气跟冯谁掰扯。
“没有同意不能亲,不能抱,不能拉手。”赵知与说,“那总不能阻止我对你好吧?”
“闭嘴。”短短的时间,冯谁已经变得波澜不惊。
“哦。”
开了二十多分钟,赵知与看着大差不差的街道,有些头晕:“要导航吗?”
“不用。”冯谁说,“记得路。”
赵知与就没再说什么。
冯谁在路边停了下来,没有回头:“渴不渴?”
“有点。”赵知与说,“我想吃冰淇淋。”
“在这等着。”
冯谁买了两瓶矿泉水,一盒冰淇淋,赵知与开心地要去接冰淇淋,冯谁手收了手,把水递给他:“先喝点水。”
赵知与乖乖地喝了几口,冯谁把冰淇淋递给他:“只能吃一半……你眼睛怎么了?”
“啊?”赵知与撕开包装,“没什么。”
冯谁犹豫了一下,伸手抬了下他额头。
眼睛有些红肿,大概是哭过,加上路上风吹的。
赵知与含着冰淇淋勺子,抬眼看着冯谁。
冯谁放下手,垂眼不知道想什么。
“冯谁哥哥?”
“在这等一会儿。”冯谁说。
赵知与把冰淇淋吃了一半,还想再吃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下了勺子。
冯谁很快回来了,拎着一个鼓鼓的纸袋,手上还有一个冰袋。
他放下纸袋,看了看赵知与的眼睛。
有点肿,敷一会儿就行。
冯谁发现忘记买毛巾了。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脱了T恤,裹着冰袋按在了赵知与眼睛上。
“闭眼。”冯谁说。
赵知与没动。
“闭眼!”冯谁加重语气。
“哦。”赵知与有些遗憾的样子。
有人经过,好奇地看向这边,又马上移开视线。
冯谁愣了一下,想起了自己背上有条疤。
太久了,差点忘记了。
他一下子有些莫名地紧张。
赵知与眼睫颤了颤,冯谁立马注意到了:“闭眼。”
“我闭了。”赵知与不服气地撅了噘嘴。
“闭死了。”冯谁说。
赵知与用力闭眼,卧蚕一下子变得很明显,维持了几秒,他松了口气:“死了。”
冯谁没忍住轻笑了一下。
赵知与变得很安静。
冯谁看着他手里的冰淇淋:“吃完了?”
“还有一半。”
“不吃了?”
“……不吃了。”
冯谁又笑了下:“不吃扔了。”
赵知与没说话,冯谁以为他还想吃,赵知与说:“这个冰淇淋很贵吧?”
冯谁愣了一下:“不贵。”
“我以前吃过。”赵知与说,“刚才没反应过来。”
“偶尔请你吃,还是请得起的。”冯谁说,“天天来肯定不行。”
赵知与笑了一下:“冯谁哥哥。”
“嗯?”
“奶奶的药费很贵吗?”
冯谁的手打了一下颤,赵知与下意识握住他手腕,又马上放开。
“是有点贵。”冯谁说,看了眼赵知与缩回去背在身后的手。
赵知与没说话了。
赵知与的右眼消了肿,冯谁把冰块换到左眼。
赵知与问:“你吃冰淇淋吗?”
“不吃。”
“可是还有半盒。”
“让我吃你吃剩的啊?”冯谁笑。
“下次我可以吃你吃剩的。”赵知与认真说。
冯谁不自在起来:“闭嘴。”
“哦。”
过了一会儿。
“那你吃吗?”
“不吃。”
“哦。”赵知与似乎有些遗憾。
冯谁感觉不说话时,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先前刻意忽视的复杂气氛又重新浮出水面。
他垂眼看了眼赵知与。
赵知与神色如常,一点影响都没。
靠,就我一个人不自在了是吧?
冯谁在心里使劲戳了一下赵知与的脑袋,臭傻子,你说出来爽了是吧?
冯谁轻轻叹了口气。
“冯谁哥哥。”赵知与又开了口。
“嗯。”
“你身上好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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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