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容从外头捧着一束鲜艳欲滴的梅花正准备进门,看到灏王连忙侧身行礼,没等灏王走远,他跺跺脚,抖落棉布鞋上的雪,进门,“公子您瞧,这梅花开的多好啊。”
秦隼刚走几步的脚停住,斜睨着他,“你家公子如今都嫁与本王为夫郎,怎么还一口一个的公子?再让本王听到,小心你的脑袋。”
宁容插入花瓶的手一抖,小声应道:“是,王爷。”
“别把外头的气撒在宁容身上,宁容跟了我多年,一时间没有换过来也是正常。”
“你跟本王说话,只是为了维护他?”
秦隼转身,看着宋屿,目光落在中庸的嘴角眼神一暗,知道大婚那日给中庸欺负得狠了,嘴角的伤几日过去了,还是该死想明显,但他拉不下脸去哄。
他刚接手兵部,兵部那些老家伙什么事都要找他,这几日他干脆歇在兵部,今日宋屿回门,他虽有要事在身,还是特地赶回来,没想到宋屿跟他说的第一句,就是护着他的小侍,好像他能把他的小侍怎么样似的。
宋屿看着突然生气的天乾,一脸莫名其妙,没搭理。
“本王在跟你说话。”秦孙眸底染上阴翳,几步上前,扣住宋屿的手腕:“宋屿,你没听见吗?”
宋屿挣脱开被禁锢的手,他道:“听见了。”
秦隼盯着宋屿那张毫无波动的脸,最终甩袖离去,反手带上门,将门砸出异响。
“公子……”
“无碍。”
吃过早食,宋屿便带着宁容坐上马车回丞相府了。
宋屿赶到丞相府已经是晌午了,冬日里的寒意仍未消散。
丞相府门前站着两人。
宋屿下了马车,连忙迎了上去。
“怀安。”
他扶起其中那位身形娇的坤泽,轻点坤泽的额头,“昨夜才下的雪,你身子骨本就虚弱,白日里吹了风,夜里该有你受的了。”
宋怀安用手帕捂嘴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腼腆笑着:“晓得哥哥今日回来,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家,实在是等不及想见到哥哥了,便出来瞧瞧。”
“这不就出来了一会嘛,怀安就等到哥哥了诶。”
宋怀安一见到宋屿,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明明只有三日不见,他却觉得哥哥比前些日子还要瘦了。
“行了,既然回来了,有什么事进去再说,在门口杵着像什么样子。”宋慎打断两兄弟温情。
宋屿这才发现宋慎也站在门槛处,他叫了一声父亲,宋慎点点头,转身进去。
目视着宋屿的背影走远,宋怀安吐吐舌,被宋屿揽着往里走,他回头将目光往宋屿身后马车瞧,只瞧见宁容吩咐府邸下人搬东西:“哥哥,颢王待你可好?”
宋屿颔首,轻声应他:“不要多想,哥哥挺好的。”
宋怀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被宋屿岔开话题。
“今日怀安药可喝了?”宋屿不让他多想,询问一直跟在兄弟俩身后嬷嬷身上。
嬷嬷是他们爹爹的陪嫁丫鬟,自爹爹出世后,就一直留在他们身边,凡事亲力亲为。
她装作没看见一旁的坤泽使得眼色,回道:“没呢,三公子早食嫌烫,到现在还没喝呢。”
“嬷嬷,不是说好的,不告诉哥哥的么!”
宋怀安鼓着腮帮子,眼珠乌黑,水润润的,苍白的脸总算因羞恼沾染上了点红晕。
宋屿宠溺地笑望着宋怀安,牵着他手往庭院走。
一进屋,便让坤泽去床上躺着,以往这会坤泽早早午睡了,宋屿又塞了几个汤婆子在被子里。
他亲自盯着宋怀安喝了汤药后,直到坤泽抵不住睡意合上眼沉沉睡去,宋屿这才从被窝里抽出手,轻声朝房门走去。
当宋屿从房中退出来,转过身时,目光落在不远处穿着一身鹅黄厚衣的坤泽身上。
“宋玟初你在这做什么?”宋屿看着他。
宋玟初那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甜甜一笑,脆生生回答:“因为我在找你呀,哥、哥。”
“你一回府宋怀安就霸占着你,哥,你都不去瞧瞧我。”宋玟初撇着嘴埋怨道。
宋屿不为所动,拂开对方想要触碰自己的手,对上他的视线,道:“找我做什么?”
“嘻,当然是来告诉哥一个消息。”宋玟初见对方一副不明的模样,笑得更开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看来哥还不知道啊。”
宋屿不想听对方打哑谜,抬脚准备离去。
“裴元珩回来了。”
宋屿站定。
宋纹初走到中庸跟前,凑近宋屿,声音清脆响亮,他说:“瞧我这记性。忘了忘了,现在应该尊称裴将军为定北侯大将军了。”
听到这,宋屿原本平静的双眼出现一丝波动,“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莫不是又在骗我。”
宋玟初睁着无辜的大眼,开口道:“就在哥成婚那日啊,第二日皇上还给亲自赐封的封号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歪着头露出诧异的表情,道:“现如今整个南朔谁人不知。哥,你竟然不知道吗?”
将军、定北侯这两个称呼宋屿在心里反复默念。
他是大将军了。
他做到了。
宋屿嘴角上扬,强压下心底的雀跃,神情又忽然怔住。
如今他已然成婚,恐怕那人早已知晓。
宋屿有些懊恼,懊恼那日为何要躲在屋内不见人。
他那天来了吗?
宋玟初见对方神色低落出了府。他呼吸急促,神情兴奋,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哥知道真相,还会是这么一副波澜无惊的样子吗?
哥,我很期待呀。
丞相府与大将军府相距并不远,仅仅隔着两条街的距离。
宋屿出府走了会,来时坐着马车,这会才发现街铺子两旁甚至于门口燃烧着纸钱,烟雾缭绕,刺鼻呛人。
宋屿心里莫名难受,刻意忽视掉,越发往将军府走近,纸钱更是厚厚地铺满一地。
越靠近将军府,宋屿些许紧张,他只想远远再看那人一眼,就一眼。
当他走到将军门府,脚步却像被钉住,不敢置信地瞳孔一缩。
只见将军府的门楣上方高高悬挂着大白花,府邸前人头攒动,百姓们自发拿着厚厚的纸钱,将其投入燃烧的火盆中。
他听到人群中小声议论。
“唉,我听说啊,裴将军被带回来的尸身是没有头的!”一个人声音充满恐惧说。
“小声点!我还听说啊,裴将军被皇上下令在朝廷上当众裁衣验尸呢。”另一个人压低声音说道。
“唉……”
“嘘!都在乱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宋屿像是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懵了,头晕目眩。
他听到了什么?
裴元珩死了……
这几个字眼狠狠地揉捏撕碎他的心脏,宋屿呼吸急促,只觉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不稳地向前走了两步,随后狂奔着挤进人群,想要推开将军府邸大门。
门口的护卫见有人欲闯将军府,立刻拔刀,待看清来人的长相,各自互看一眼,收回了刀,就这么让宋屿进去了。
有机灵点的护卫先宋屿一步跑进去通报。
将军府大门被宋屿用力推开,他直奔一处,等到了祠堂,入眼的就是一樽黑色棺椁在堂前静静停放着。
宋屿目光难以置信地落在牌位上。
脑袋嗡嗡作响,他不停地摇着头,连连道:“不可能…不、不可能的。”
他魔怔一般扑在棺椁上,抖着手就要去推那棺椁盖。
“够了!宋屿!”
中庸像是没有听见,只知道用蛮力地去搬动那沉重的棺椁,棺椁盖被推动着发出“呲轰呲轰”异响。
眼见棺椁盖移动了个口,宋屿伸着手就要去抠、去掰。
女人红肿着眼睛,吃力地扶着墙壁站起身,对着隐在黑暗里的天乾喊道:“给本宫拉开他!
宋屿被戴着面具的天乾拦腰扯开,身子有些站不住,脑子里还是一团糊浆,胡乱地讲,“不会的,不会的……司徒夫人您让我看看,他不会就这样死了。”
“他怎么能死了呢。”
司徒筝看着他这副失心模样,想到宫中那人,讽刺地出声,道:“看?你要看什么?看我儿那没了脑袋、看那残缺不全的身子吗?”
宋屿浑身一震,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泪水糊满了脸,嘴唇颤抖:“不……不是。”
“王夫既已成婚,就应当注意自己的身份,免得引人说闲话。说我儿死了后,你这有夫之夫还来纠缠不清,凭白给我儿搭上一个污名!”
司徒筝说完闭了闭眼,下了逐客令,“来人,送宋公子离开,以后不准他再踏入将军府半步!”
门外小侍应道,从外进来两位小侍,壮硕的小侍径直走向宋屿:“王夫,请吧。”见中庸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棺材,一动不动。小侍略一迟疑,便要伸手去拉宋屿,却被宋屿躲开。
另外一个则走到司徒筝身侧,附身在司徒筝耳边说了些什么。司徒筝蹙着柳眉,看向倔强地站在原地的宋屿,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人在哪里?”
那名小侍赶忙回话:“回夫人,在大堂。”
“带本宫过去。”司徒筝话音落便离开了祠堂,离开时还带走一直隐在阴影处的天乾。
司徒筝一离开,没人敢阻拦宋屿,宋屿用尽力气推开棺材板一角,微弱的烛光透了进去,棺椁里用稻草编织而成的人型脑袋赫然出现在宋屿眼前。
大堂里。
司徒筝看着狼吞虎咽的女子,拧着的眉眼一直没松开过,视线往下停在女人微凸起的腹部,满眼复杂,待女人进食的速度慢了下来后,她才缓缓开口道:“你说你怀了珩儿的遗腹子,可有什么依据?”
女人闻言,急忙咽下嘴里的食物,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有,当然有。”
女人伸手往衣襟里摸索,拿出一个物件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呈到司徒筝面前:“这可是将军送我的定情之物。”
这一声刚好让从祠堂出来的宋屿听个正着,他猛地转身,红着眼眶,死死盯着背对着他的女人。
只见女人手中拿着一个黑金色镶金边的香囊,她说自己只是一个行军里做饭的普通女子,她说不知自己为何能得到将军的青睐,将两人如何相知、相爱的过程,描述得绘声绘色。
等女人把话说完,堂里寂静地可怕,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坐回高堂的司徒筝身上。
女人神色有些局促,喝了口茶水,举起手中的香囊:“这真是将军的,夫人您瞧,这下边还有将军的名呢。”说着,女人用手指了指香囊右下角的“珩”字。
然而,还没等女人继续说,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来,猛地将她手中的香囊抢走了。
“这是我的!”
女人惊愕地转过头,只见一个面如玉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后,紧紧握着香囊,怒视着她。
宋屿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脸蛋灰扑扑,但容貌依然秀丽的女人:“你在撒谎!”
女人眼睛飞快眨了眨,突然大声说道:“你是谁啊你?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
“这就是将军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女人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宋屿不信:“你就是在撒谎!”
“我为什么要撒谎?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将军的!”女人的声音越发尖锐,她用手轻抚着自己的腹部,一脸委屈的往司徒筝看过去:“夫人……”
“行了。”
司徒筝伸手拦住正欲有所动作的天乾。
天乾见状,不动了。
“灏王夫,这是本宫的家事,还请回吧。”
宋屿愣住,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刻意忽视的女人肚子上,心中钝痛袭来。
女人自然注意到了宋屿的视线,她得意地笑了笑,然后故意用手抚摸着肚子,说道:“我这肚子里怀的可是将军的孩子。”
宋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死死地抓着手里的香囊,向门外挪动。
直至目视那消瘦的背影不见,被司徒筝拦住的天乾开口道:“林娅姑娘,好久不见。”
这次司徒筝没有拦他。
林娅扶着肚子的手一顿,瞪大眼睛看向缓缓摘下面具的天乾,看见那熟悉的刀疤,熟悉的脸,她像是看见鬼了一样:“你……你不是死了吗?”
她明明,明明已经打探到皇上赐死了商无忌,怎么现在还会好端端的站在这,她为了确认这个消息是否属实,还让那该死恶心的太监……
她知道那一战,裴元珩所率领的军队全军覆没,而活下来的商无忌,也因为在大殿上公然辱骂皇上,触怒龙颜,最终被处以腰斩极刑。
所以她才大着胆子跑将军府来赌一把。
赌对了,荣华富贵……
商无忌并未回应她,只是对着司徒筝道:“夫人,她的确是在说谎。”
林娅听到这,全身泄了力般,双眼无神,瘫在椅子上。
司徒筝颔首,就算商无忌不说,她也知道,早在看清林娅手里的东西时,就知道女人说的离谱,司徒筝没有追究她:“走吧,以后别让本宫再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