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山从来没见过、也从没想过,人吃人是什么概念。
眼前的场景太超出认知,惊骇之下,他直接起身,想要解开餐桌中央的禁锢。
侍应生赶紧上前阻拦:“先生,请冷静先生!”
江怀山一把甩开他,怒斥:“生食族人,必遭天谴!”
他的声音如惊雷炸响,震得屋中寂静一瞬,但随即,便响起阵阵轻笑和窃窃私语。
“这人做什么呢?”
“真没见识……”
“我们怎么会吃人呢?”
“爸妈,你们到底点了什么东西?”
新娘脸色也不太好看,连连向已经呆住的乔谚道歉,并大声质问父母。
“能有什么,不就是猴脑嘛。”
一对打扮颇为讲究的中年男女无奈又生气地瞪了眼江怀山,随后劝新娘:“你也多吃点,补补身子。”
新娘也被这一幕冲击到了,连连摇头拒绝,又瞪了眼新郎,示意赶紧表态。
没想到新郎撇开视线,咳了一声:“一前只听说过猴脑,没想到这年头还真能见到,岳父岳母费心了。”
这话说到心坎里去了,两位长者故作谦虚道:“不费什么事,也就十来万。”
侍应生瞅准时机补充:“我们这儿的猴子都是天然野放饲养,喝山泉水,吃山里头的野果野菜,绝无人工喂养,营养价值很高;上桌之前,也经过卫生检测,贵客可安心食用。”
大家纷纷点头。
“野放啊,是挺有特色。”
“价格也划算,要是有效,咱们下次也可以再点。”
江怀山忍无可忍,直接扔出银筷,砸开那一圈锁扣,光脑袋便“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紧接着他毫不迟疑要去破开铁笼、解救被困的生灵,可包厢门却被撞开,数名面色冷硬的安保人员闯进屋,拦在面前,作势要抓人。
乔谚立刻站起身,向来笑嘻嘻的脸上失去表情:“谁让你们进来的。”
正在气氛焦灼之时,新娘突然大声喊:“不吃了!”
“你们也太不讲究了!明天就是婚礼,今晚非要见血,知不知道这多不吉利!”
“胡闹。”新娘父亲厉声喝止,余光扫过在场的其余叔伯长辈,“赶紧坐下。”
“她说的也有道理。”新娘母亲扯了扯丈夫袖子,压低声道,“反正钱都花了,还怕跑了不成?婚宴要紧,等过了明晚再……”
两人一合计,说的也是,便让侍应生先将铁笼子推走,延后再上。
夜宵吃成这个样子,也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离开包厢后,乔谚忿忿不平:“真是群野蛮人。”
治标不治本。
江怀山心里清楚,这群人就算今晚不动手,改天也会找机会吃猴脑。
所以得从源头解决。
乔谚有了主意:“我给阿阮打个电话,他怎么能做这种生意?太缺德了。”
拨电话期间,他还骂骂咧咧说就算几十年前妖兽大战,是有不少人饿红了眼什么都敢吃,但现在早已是和平年代了,怎么还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这小子,该不会躲起来了?”乔谚不明所以,说这个朋友夜猫子一个,这个点不可能睡觉的。
正当他打算问其他人能不能联系上时,新娘从后面跑了过来。
“总算找到你们了。”
“抱歉抱歉,我爸妈平常不是这么……这么不讲理的人。”她想了半天,才勉强找出一个词形容,“你们放心,我一定监督着,绝不让他们再吃猴脑。”
说完,她又双手递上请柬。
“为表歉意,诚邀两位来参加明晚的婚宴,到时候我一定让家长好好和你们赔礼。”
大人造孽反倒是小辈赔罪。
乔谚看不过去了:“这也不是你的错,喜事要紧,我们还有事,明天就不去叨扰了,祝你新婚快乐。”
告别新娘后,两人回到房间歇下。
可今晚发生的事,让江怀山怎么也无法入睡,索性起身再去温泉区寻找凝魂灯。
推门瞬间,浓厚的潮湿味儿迎面扑来。
越往温泉方向走,雾气越大,到最后,竟然成了白茫茫一片,连脚下的青石板路都看不清了。
江怀山捂住口鼻,辨认着几乎不可见的灯笼光线缓缓前行。
这水雾不仅大,还异常黏腻,看来这儿真有个至阴之地。
好不容易来到温泉区入口,江怀山在原地驻足片刻,捕捉到些许动静。
深夜时分还有人泡澡?
他提高警惕,缓步踏入,等视线穿透白雾,逐渐适应后却意外发现,泡在水里的不是人,而是一群猴。
或许是察觉到闯入者,吱吱唧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多时,周围多出一大圈或高或爱、弯腰佝偻佝偻身影。
很显然,自己被猴群包围了。
“别害怕。”
突然,一句安抚的话冒出,与此同时,又有一道身影从水池中间缓缓升起,显出人类模样。
“这些小家伙是度假村的好朋友,也是这儿的……特殊员工。”
对方划开水,缓缓走来。
随着距离拉近,能看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苍白的身躯几乎与白雾融为一体,莫名呈现出诡异感。
江怀山想了想,谨慎报出一个名字:“乔谚?”
对方微笑:“是我朋友,你认识?”
“他在找你。”江怀山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要生食猴脑?”
对方歪了歪头,看上去很是不解。
“猪牛羊都能吃,为什么猴不能?”
“鱼生鲜美,猴脑滋补,为什么不能生吃?”
江怀山冷冷道:“因为你是人。”
对方耸耸肩:“只有人能懂得享受。”
这都什么歪理。
见此人油盐不进,江怀山也懒得再理,而是试图驱赶这些迟早要被活活开颅取脑的猴子。
可奇怪的是,围观猴群毫无离开的意思,只是在假山上徘徊,更有甚者,又跳回温泉中泡起澡来,一派悠然自得。
青年洋洋自得:“看,这儿不是猪圈,至少我能提供最舒适的生活环境,多么富有人性。”
“有人性个屁啊!”乔谚突然从后方冲出来,扯着朋友耳朵一通乱骂。
“还敢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野生动物有病毒,吃了会死人!还敢违法卖猴脑,几个胆啊!我看你就是猴,你个傻叉大马猴!”
青年呆住了,似乎没料到乔谚会找过来。
一时间就这么光溜溜在岸上站了大半天,直到冷风吹过,狼狈打了个喷嚏。
被这么一打岔,乔谚终于停止了口头攻击,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收手吧阿阮。”
“我叫阮哲彬,不叫阿阮。”对方打掉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靠,不是你请我来的吗?骂你几句就翻脸不认人。”
听到这话,乔谚气不打一处来,又在背上狠狠一拍,留下鲜红的巴掌印。
这时,江怀山余光一瞥,敏锐察觉猴群突然动了。
爬坡的、泡温泉的、理毛的、挠背的,全都停下,缓缓扭过头,一动不动看向中间的三人,只有眼中闪烁着幽幽绿色荧光。
像是警惕,也像是威胁。
以防万一,他不动声色地站到乔谚边上。
阮哲彬松了松肩膀,随即轻松道:“你来了,我肯定好好招待。”
“还招待个屁啊,赶紧收拾收拾全放了。”乔谚翻了个白眼,“看在咱俩的交情上,我先不把这混账事告诉你家里,够意思了吧。”
阮哲彬无奈点头:“是是是,多谢你,现在可以让一让了吧?我要穿衣服。”
“等着,这是我江哥,快道歉。”
乔谚有心治治他,于是一把揽过发小,用力揉了几下湿漉漉的头发,向江怀山介绍。
“江哥,这就是我朋友阮哲彬,见笑了哈。”
江怀山看着青年:“不必。”
他不应该向自己道歉,而是尽快放了这些无辜生灵。
但听到名字,阮哲彬却眼睛一亮:“你就是江河?”
“抱歉抱歉,原来是乔谚的救命恩人,是我招待不周。”阮哲彬整个人兴奋起来,方才阴沉的脸上挂上过分殷勤的笑容。
“前几天还在电话里听乔谚反复提起过。”
“你们放心,接下来所有活动费用全免,并另外安排最顶级的私汤别苑。”
“靠,原来还有好东西藏着没拿出来,真不够朋友!”
乔谚嘴上抱怨,但还是挺期待,加上有心化解尴尬气氛,于是催促着换房间。
“跟我来。”阮哲彬披上衣服,来在前方带路。
走之前,江怀山转头看了眼,发现那群猴子仍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视线直勾勾聚焦他们身上,盯得人后背发麻。
他皱皱眉,压下不适感,转身快步离开这个雾气茫茫的地方。
阮哲彬口中的“最顶级”确实不一般。
随着小径越来越幽深,一座更雅致清净的别苑出现在眼前,庭院中央,还有一口造型古朴的温泉池,坐在里头,可以看见对面远处群山。
“等天亮了,视线会更好。”阮哲彬语气自豪,同时俯下身,指尖划过温泉水面,“这是个天然温泉,这儿的水质,也是整个度假村里最纯净完美的。”
闻言,江怀山的目光顺势落在池底。
水波粼粼间,那些天然岩石的阴影也随之晃动,竟令人产生毛骨悚然的错觉,好像有什么活物潜伏在石缝之间。
等等,好像不是错觉。
江怀山眼皮一跳。
那团在阴影里缓缓漂浮蠕动的,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