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枫醒了,脸色还是很差,但眼神清明了许多。她看到我,微微笑了一下,很浅,带着病后的虚弱。
“感觉好点了吗?”我把买来的清粥小菜放在床头柜上。
“嗯,好多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不再像昨天那样气若游丝。
周婷找了个借口出去了,病房里又剩下我们两个。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昨晚那些带着泪水的剖白,在白天清醒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
或许我们两个都是很爱面子的人
我帮她摇起床头,支起小桌板,把粥碗递给她。她的右手能动,但左手打着石膏,动作很不方便。她想自己来,舀了一勺,手却抖得厉害,粥洒了出来。
“我来吧。”我接过勺子,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她嘴边。
她愣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嘴边的勺子,睫毛颤了颤,最终还是微微张开了嘴。她的耳根有点泛红。
就这样,我一口一口地喂她喝完了整碗粥。整个过程我们都没说话,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
一种奇怪的安静在空气中蔓延,不完全是尴尬,也不完全是温馨。
之后几天,模式差不多。我白天过来,帮她处理一些琐事,陪她说话,或者只是各自安静地待着。
她精神好的时候,我们会聊几句,或者我看书,她看剧本。她不再像第一天那样流露出脆弱的依赖,恢复了大部分时间清冷平静的样子。
周婷依旧每天来,处理工作,接打电话,语气越来越凝重。我从只言片语里听出,外面关于她受伤的舆论发酵得很厉害,各种猜测都有,甚至有人开始深挖事故原因,质疑剧组安全。她的团队压力很大。
一天下午,周婷接完一个电话,脸色很不好看。她看了眼病床上睡着的张子枫,把我叫到病房外。
“林小姐,”周婷压低了声音,“有件事,得跟你通个气。有家不太规矩的媒体,不知道从哪儿听到风声,拍到了你进出医院的照片。”
我的心一沉。
“他们还没发稿,但联系了我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用这个做点文章。”周婷揉了揉太阳穴,“子枫现在还在恢复期,经不起任何负面炒作。尤其是这种……牵扯私生活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和张子枫的关系,在外人眼里本就暧昧不清,这种时候被拍到,指不定会被写成什么样。
“需要我怎么做?”我直接问。
“最近几天,你可能需要暂时避一避。”周婷说得尽量委婉,“等风头过去,或者等我们处理好那边。”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堵,但知道这是最理智的做法。“好,我知道了。”
回到病房,张子枫已经醒了,正看着窗外发呆。我走过去,她转过头看我,眼神平静:“周姐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尽量让语气轻松,“工作室有点急事,我可能得回去处理一下,这几天不能常来了。”
她看着我,没说话,眼神像是能看穿一切。过了几秒,她才淡淡地说:“嗯,你去忙吧。”
我能感觉到她那一瞬间的低落,虽然她掩饰得很好。那种被无形力量推开的感觉又来了。
但这一次,我没有觉得委屈或愤怒,反而有种无力感。这就是她的世界,永远有身不由己的规则。
“你好好休息。”我拿起包,“有事……让周姐联系我。”
她“嗯”了一声,重新看向窗外。
我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孤零零地坐在病床上,侧影单薄,阳光照在她没有血色的脸上,有种易碎的美。我心里一酸,几乎想转身回去。
但我没有。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接下来一个星期,我真的没去医院。我把自己埋在工作里,但效率低下,总忍不住去看手机,看新闻。关于她受伤的报道很多,但关于我的那条,始终没爆出来,不知道周婷用了什么方法压下去了。
项暖来看我,唉声叹气:“你说你俩这算怎么回事啊?好不容易有点进展,又来这么一出。”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算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就像在走钢丝,进一步退两步,永远悬在半空。
一周后,周婷给我发了个消息,言简意赅:“没事了。”
我盯着那三个字,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又涌上一股近乡情怯般的迟疑。我该以什么姿态再去见她?
犹豫了两天,我还是去了医院。进病房前,我深吸了一口气。
她正靠在床上看书,看到我,放下书,笑了笑:“忙完了?”
“嗯。”我把带来的新鲜花束插进花瓶,“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过两天可以开始做复健了。”她的语气很平常,仿佛我这几天的缺席从未发生。
我们像之前一样聊天,表面一切如常,但我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她的话变少了,偶尔会走神,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直到我准备离开时,她忽然叫住我。
“林晚秋。”
我回头。
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等我出院,我们……好好谈谈。”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好好谈谈?谈什么?谈我们之间这团乱麻?还是……谈清楚,然后彻底划清界限?
“好。”我听见自己说。
又过了一周,她出院了,转去了一家私密性极好的康复中心。我没去送她,是周婷安排的。我们之间加回了微信,恢复了偶尔的微信联系,内容仅限于“今天复健怎么样”“还好,有点累”这种程度。
“好好谈谈”的约定,像悬在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工作室接了几个新项目,忙了起来。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只有偶尔在深夜,看着那个沉寂的对话框,心里才会泛起说不明的情绪。
直到一个月后,一个慈善晚宴的邀请函送到了我的工作室。原本这种活动我都是能推则推,但这次,邀请函的嘉宾名单上,赫然印着“张子枫”三个字。
她复出了?这么快?她的伤好了?
我回复了“确认参加”。
晚宴那天,我选了一条不会出错的黑色长裙。进入会场,我很快看到了她。
她站在灯光下,穿着优雅的礼服,妆容精致,笑容得体地应对着周围的寒暄。
她瘦了很多,但气场依旧,甚至因为经历了一场磨难,眉宇间多了几分坚韧和故事感。
她看起来……很好。好得几乎让我觉得,医院里那个脆弱依赖着我的她,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我拿了杯酒,站在角落,没有上前。她似乎看到了我,目光在我这边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自然地移开,继续和旁人交谈。
晚宴进行到一半,我去露台透气。冬夜的冷风让人清醒。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心跳骤然加快。
是她。
她穿着单薄的礼服,肩上随意搭了条披肩,走到我身边,靠着栏杆。
“好久不见。”她说,声音混着夜风,有些飘忽。
“好久不见。”我握紧了酒杯。
沉默。只有楼下隐约的音乐声和风声。
“你看起来好多了。”我找话题。
“嗯,还好。”她顿了顿,转头看我,眼神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深邃,“那天在医院,谢谢你。”
“没什么,应该的。”
又是沉默。这种刻意的客气,比争吵更让人难受。
她想怎样
继续像以前那样么
和我若即若离
“你说……要好好谈谈。”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她看着远处的霓虹,过了很久,才轻轻说:“林晚秋,我以前觉得,有些距离是保护。对你,也是对我自己。”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来了。是要划清界限了吗?
“但我发现,”她话锋一转,声音低了下去,“从威亚上掉下来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竟然是……还没来得及跟你道歉。”
我愣住了,看向她。
她也转过头看我,眼睛里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对不起。为之前所有……犹豫退缩,自以为是的保护。也为我的…自大。”
她轻叹,声音很低:“还有…自以为很了解
你。”
她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这个世界很复杂,有很多身不由己。”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但我好像……没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了。林晚秋,我……”
她的话没说完,露台的门被推开,周婷探出头来:“子枫,该去和主办方打个招呼了。”
她被打断,眼神闪过一丝懊恼,随即恢复了平静。“马上来。”她对周婷说。
周婷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关上了门。
她转向我,无奈地笑了笑:“看来……下次再谈了。”
“嗯。”我点点头,心里乱成一团。
她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我,眼神在灯光下亮得惊人:“那个杯垫……”
“我没扔。”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知道她要问什么
这可能也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了解吧
我们两个都是自以为是的人
都很讨厌
两个讨厌的人互相喜欢
是不是就会变得没那么讨厌呢
她弯了弯嘴角,没回答,摆摆手,走进了会场。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眶却有点发热。这个别扭又傲娇的人啊。
晚宴结束后,我收到她的微信:
“下次见,别跑。”
我看着那短短五个字,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面对我们的关系,好像还有许多磨难。
但这一次,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