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访谈像一记闷棍,把我彻底打醒了。激烈的情绪像暴风雨一样席卷过后,头脑反而清醒了。
我拉黑了张子枫所有的联系方式,包括任何她可能找到我的社交媒体账号,全部注销。
我甚至换掉了用了多年的手机号码。斩断所有她可以单方面联系我,影响我情绪的可能性。
虽然她可能根本不会找我,但我也想这样做,算是为了督促自己一个崭新的开始。
我向公司递交了辞呈。组长很惊讶,再三挽留,但我去意已决。给出的理由是个人问题,需要调整。
离开待了多年的广告行业,我没有丝毫留恋。这个圈子,或多或少还残留着与她的回忆,我不想再触景生情。
项暖知道后,跑来问我:“小秋,你没事吧?是不是因为张子枫那事?你别冲动啊,工作可不能开玩笑。”
我看着项暖担忧的眼睛,心里很平静:“我没事。我只是想换个心情。”
没有过度的赘述,不想矫揉造作的拉着一个人倾诉我有多痛苦,我有多难过,她又有多对不起我。
我需要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不被打扰的时间。
我利用之前工作积累的一点人脉和资源,加上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注册了一家小型文化策划工作室。
期间,父母打电话来问过,我如实说清楚我很需要钱,他们倒也支持了。拿到钱的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失败。
工作室规模很小,一开始只有我一个光杆司令。我没选择热门的短视频赛道。而是切入了一个相对小众的领域,关于城市记忆点的研究。
这得益于之前“城市记忆”香氛项目积累的经验,只是现在,我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理解和节奏来做了。
起步异常艰难。找场地、跑手续、构思项目方案……所有事情亲力亲为。
只有我一个人的工作室,常常忙到深夜,吃外卖吃到想吐。累,是生理上的疲惫,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充实。
我不再需要为甲方的奇葩要求熬夜修改方案,不再需要揣摩任何人的心思,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这种选择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真的很好。
我感觉我现在是为自己而活。
说来也讽刺,张子枫那次访谈,虽然让我愤怒崩溃。但确实带来了一定的“热度”。
那个“窗后身影”和之前“深夜密会”的标签,让少数圈内人对“林晚秋”这个名字有了模糊的印象。
当我以独立策划人的身份,带着第一个关于“北京胡同声音记忆”的公益展览方案,去接触一些赞助方时,偶尔会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林晚秋?好像……有点印象?”
在潜在赞助方看着我和身边人低语的时候,我会主动迎上去,问对方对我的项目感不感兴趣。
保不齐就会有抱着八卦心态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吃瓜心理,即便对我的方案不感兴趣,也会来和我闲聊两句,并旁敲侧击的问起张子枫。
我也从不反驳,甚至在心底里盘算着利用这些热度,让我的起步更容易,起点更高。于是在新的方案里,我开始若有似无的蹭那两次事件的热度。
比如新的国风化妆品设计方案,我起名叫“橘染枫庭”。
在一些人问起名字灵感来源的时候,我总是含糊其辞,却又给人发挥的空间:“我名字里带秋嘛,秋天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而且我个人挺喜欢枫叶的。”
果然,新品反响不错。合作方很满意,表示会大力宣传。工作室微博下,起初充斥着她粉丝的谩骂,说我蹭热度、不要脸。后来,渐渐有了理性粉丝和爱磕CP的路人帮我说话。
但我都觉得无所谓,我已经学会和这些谩骂和解,不,甚至感谢这新一波的热度。
真奇怪,我以前明明那么讨厌她的名气,因为她的名气,我见不到她,因为她的名气,她不能做她自己。
可我现在只觉得,多亏了她的名气,我才能有机会往上爬。
只要能成功,这些就算不了什么。
什么面子,根本就不重要。
项暖总说,我变了很多,说以前的我最爱面子了,现在却为了成功,不论什么我都能接受。
甚至被拒绝无数次也愿意再次迎上去,只为了赞助方能多给一个眼神。
说这话时,她眼神里总是流露着心疼,但我觉得没什么,我不觉得自己可怜。
如果我什么都没有,那才是真的可怜。
我从不主动提及那段往事,但如果有人旁敲侧击,我会笑着抛出诱饵:“如果我们合作愉快,我不介意多和您讲讲以前的事。”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内容的打磨上。我对北京老胡同的声音采集,视觉化呈现,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心血。
这个过程,反而让我真正静下心来,重新认识了这座我生活了多年的城市,也重新认识了自己。
我的内核,在这个过程中,被一点点夯实了。至少我自己愿意相信,我不再是那个情绪被他人牵动的林晚秋。
只要我相信,我就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相信。
我学会了独处,享受心流体验,也学会了和自己相处。
偶尔想起张子枫,也只是感叹,我走到这个位置上,似乎理解了她一些,但仅仅是理解,不接受不原谅。
工作室成立大半年后,我们策划的第一个小型声音展览,在一个合作的艺术空间低调开幕。展览没有做什么宣传,全靠内容的口碑慢慢发酵。
意想不到的是,一位颇有影响力的文化评论人偶然来看过后,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一篇长文,高度评价了这个展览的创意和情感温度。
这篇评论增加了不少热度,媒体开始关注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和它的创始人,也就是我。
采访邀约渐渐多了起来。
尤其是在得知我和张子枫之前的那些绯闻之后,来的更汹涌了些。
我接受了其中几家风格比较严肃的媒体的采访。采访时,我平静地讲述我做这个项目的初衷,以及创业的艰辛。
我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引发联想的私人话题,全程聚焦于专业。
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蹭”她的热度了。自然不会贪恋一分。
报道出来后,反响不错。很多人开始记住“林晚秋”这个名字,不是因为张子枫。
而是因为她是“那个做声音记忆的独立策划人”。我的社会身份,悄然发生了改变。
又过了两年的时间,我成功在北京买了房,我自己都想不到,我竟然有这么一天。
搬家的前一天天,我再次翻到了那个杯垫,果断扔进了垃圾袋并放在了玄关处,想着第二天搬家的时候,顺手带下去扔了。
可到了半夜,玄关的灯被我打开,那个杯垫又被我捡了回来。
偶尔,在极其疲惫的深夜,某个天气里,那个名字还是会不经意地跳进脑海。
但不再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只剩下一种类似怀念的惆怅。
我知道,我已经真正走了出来。
不久后的一天,我代表工作室去参加一个行业内的文化交流晚宴。这种场合我以前很少参加,但现在,为了工作室的发展,必要的社交无法避免。
晚宴设在一家酒店的宴会厅,我和几个合作伙伴寒暄着,举止从容,言谈得体。
能感觉到一些或好奇或欣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但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局促不安。
就在我和一位美术馆副馆长聊得投入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入口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张子枫来了。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气质清冷,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来,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她看起来比记忆中更瘦了些,但气场更强大了,那种明星特有的距离感,比以前更明显。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她显然也看见了我。眼神里的复杂情绪一瞬间波涛汹涌。但仅仅是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她迅速恢复了那种应对公众场合的微笑,自然地移开目光,和迎上来的主办方负责人握手寒暄。
我平静地收回视线,继续和副馆长交谈,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心跳却还是不可救药的乱了节奏。
晚宴继续进行。我穿梭在人群中,礼貌地应酬,专注地谈项目,再也没有朝她所在的方向多看一眼。
我知道,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是我主动选择走进了这个不再有她阴影的世界。
晚宴中途,我去洗手间补妆。站在明亮的镜子前,我仔细地涂好口红,整理了一下头发。镜子里的人,眼神明亮,神态从容,带着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沉稳和自信。
走出洗手间,在走廊里,我差点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是张子枫。她独自一人。
走廊很窄,避无可避。
我们再次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木质香气。
味道是有记忆的,此刻我无比确信这句话。
因为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涌入了许多我们的曾经。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她看着我,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眼神里没有了刚才在宴会厅里的距离感。
我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没有闪躲,只是微微颔首,礼貌疏远地打了个招呼:“张老师。”
然后,不等她回应,我便侧身从她身边走过,脚步没有一丝停留。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清晰坚定。
我没有回头。
走到宴会厅门口,我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职业化的微笑,推门走了进去。里面的喧嚣瞬间将我包裹,而我,是这其中从容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