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陈星瑶忽地笑了。那笑容仿若初春浮冰乍破,寒光凛冽,瞬间驱散了眼底最后一丝动摇。
“它们何曾‘许诺’过我什么?”她一字一顿,声音轻而冷,“既无恩赐,何来代价?”
司远眉峰微动,尚未品出她话中深意——
“或许你该弄清楚一点……”陈星瑶的声音陡然凌厉,与此同时,她手中那柄映照着幽火的森白长刀已化作一道决绝的冷光,狠狠劈下!“我所倚仗的,从来不是谁的赐予!”
刀锋并非斩向司远,而是以开山裂石之势,重重劈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上!
“而是——”
轰!
地面应声迸裂!碎石混合着被搅动的幽火四散飞溅。无数郁绿藤蔓破土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绞上司远单薄瘦削的身躯,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
司远猝然抬头,重逢后一贯从容的脸上首次浮现出无从掩饰的惊愕:这些藤蔓是何时埋下的?竟能完全避开了他的领域感知!
这明明是他的领域!
陈星瑶持刀而立,纤薄的身影如山岳般沉稳。她周身气息与破土而出的郁绿藤蔓紧密相连,硬生生在这片幽寂的领域中,撕开了一方充满压迫感的绿洲。刀刃微转,冷冽的锋芒直指被困的对手:
“现在,可以告诉我,北方基地那些人的下落了吗?”
司远脸上的惊愕只持续了一瞬,便化作了更深沉、更扭曲的炽热兴趣。他并未挣扎,只是任由那些充满侵略性的绿意勒入苍白的肌肤,饶有兴致地感受着其中磅礴的力量。
“真是……令人惊喜。”他甚至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因被束缚而沙哑,“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完美。”
他微微偏头,视线仿佛穿透了扭曲的藤蔓,精准地落在陈星瑶冷冽的眉眼间。“这份隐藏的野心,临危的布局,绝顶的实力……甚至是这份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心软。陈星瑶,你果然是……最好的人选啊。”
司远的话语在这片幽火摇曳的诡谲领域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寒的笃定。陈星瑶眉头紧蹙,他的反应太过反常,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慌乱,那眼神中的兴奋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天性中的直觉疯狂预警,她非但没有因暂时压制住对方而感到松懈,心中的警兆反而飙升到了顶点。
“少在这里故弄玄虚!”陈星瑶手腕微沉,缠绕在司远身上的藤蔓应声收紧,发出令人牙酸的绞勒声。“回答我的问题,北方基地的幸存者,在哪里?”
司远因窒息感而微微抽气,脸上却依然挂着那扭曲的笑容,苍白的面皮因缺氧而泛起诡异的潮红。“他们?他们当然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为了终结这个该死的末世……献身了。”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却灼灼如火,死死钉在陈星瑶身上,“陈小姐,你难道不想?不想结束这个该死的末世吗?”
“献身了?”陈星瑶没有理会他关于终结末世的蛊惑,只是冰冷地咀嚼着这三个字。无需更多解释,那轻描淡写背后的血淋淋的真相已昭然若揭。
她不再废话
手腕猛地一转,森白长刀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缠绕在司远身上的郁绿藤蔓感应到主人的杀意,立刻毫不犹豫地向内收缩,更深的勒痕出现在司远身上,骨骼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你以为你是谁,能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陈星瑶的声音极为冷冽,“你这样做又比那些‘系统’好到哪里去?”
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以她为中心向四周席卷。
然而,被死亡威胁紧紧缠绕的司远,却在此时发出了更为愉悦、甚至带着几分癫狂的笑声。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透过藤蔓的缝隙,贪婪地锁住陈星瑶。
“咳……就是这样……就是这种眼神!”他呛咳着,笑声却愈发癫狂,“愤怒,决绝,拥有着破开一切的力量!”
他猛地向前倾身,任由藤蔓更深地陷进皮肉,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陈星瑶!你愤怒吗?愤怒就对了,你要记住这种愤怒——那些‘系统’所带来的灾难,远比我加诸在众人身上的苦难还要深重千万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决绝:“你恨我,就该更恨那些‘系统’!你要终结我,就该先终结那些‘系统’!”
“你说够了吗?”陈星瑶面色如霜,如寒冰般凛冽的目光冷冷扫过他那张因愤恨而扭曲的脸。“系统,我会解决。末世,我也会终结。而你——”
她手腕一振,长刀发出清越的嗡鸣,刀锋直指他的咽喉。
“现在,你该为那些因你而死的无辜者偿命了。”
“哈,偿命。”
司远忽然低笑一声,那双充满疯狂的眼睛死死盯着逼近的刀尖,竟流露出一种近乎解脱的期待。
——等等,解脱?
陈星瑶心头猛地一凛。他在期待我杀了他?
来不及细想,沸腾的杀意骤然凝固。刀锋在距离司远咽喉寸许之地硬生生停住,森寒的刀气激起他颈间肌肤一阵战栗,可他却笑着,像哭一般恳求——
“动手啊,陈星瑶。”
请结束我这不堪而糟污的一生吧。
“不。”陈星瑶寸寸收刀,她眉眼如寒冰般冷冽,“该审判你的,不是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幻境应声碎裂,如镜花水月般剥落,显露出其后那令人心悸的真实。
视野正中,一株巨大得近乎狰狞的藤兰盘踞而立,其色猩红近黑,仿佛由凝固的血液层层浸染而成。无数粗壮的枝茎盘曲虬结,如同活物般将整个地下巢穴死死缠绕、占据,铸成一座令人窒息的幽暗囚笼。
再往后,悬于头顶的那些藤蔓之上,竟倒悬着密密麻麻的尸骸,一眼望不到尽头。它们静默地倒挂着,下半身已被蠕动的黑藤彻底吞噬、融合。幽光晦暗,映出一片鬼魅惊悚之景。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却是陈星瑶面前那具扭曲变异的躯体——它半身已经完全融于藤蔓之中,木质化的肌理与血肉交错纠缠,唯有那张脸依稀可辨。苍白、凄惨,却依旧带着一丝熟悉而诡异的轮廓。
那是……司远!
陈星瑶瞳孔骤缩,眼前这幅骇人的景象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
“啊,你终于来了。”
一道轻柔的女声,在死寂中悠悠响起。
那声音温软依旧,却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仿佛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从每一根蠕动的藤蔓、每一寸腥甜的空气中渗透出来。
窸窸窣窣——
周遭的墨色藤蔓应声而动,如同活蛇般缓缓游移、分离,让出一条通路。通道的尽头,正是那株巨大藤兰的主干。此刻,那盘曲虬结的猩黑主干中央,无数墨色藤蔓如灵蛇般缓缓扭曲、舒展,终于显露出内里的景象——
那里,隐约勾勒出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肌肤与藤蔓脉络完全交融,不分彼此。几根细嫩的藤蔓如同活着的发丝,在她头颅周围缓缓摇曳。唯有那张脸,还能清晰辨认出司玥柔美的五官,只是肤色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
她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双完全被幽绿色光芒占据的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团细嫩的藤蔓挤满眼眶,却精确地“映”出了陈星瑶的身影。
“我就猜你肯定会来。”司玥的嘴唇未动,那轻柔带笑的声音却直接回荡在陈星瑶的脑海深处。
“司玥。”陈星瑶眯起眼睛,心中了然。
怪不得,司远明明没有火系异能,却能施展出那般诡谲的幽火领域。
司玥像是看穿了她的思绪,低低笑了一声,“不是我,我可没有帮他施展领域。”她又叹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真切的困惑,“明明我都对他那样好了,为什么他还要寻死呢?”
“漫长而无尽的生命,永恒而不凋的思维,他将与我共享这一切的一切,可他为什么还是不满足呢?”
那语气轻柔得仿佛在谈论一个任性的孩子,与她此刻非人的形态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缠绕在司远周身的藤蔓随着这句话微微收紧,像是在无声地强调着这份“好”。
司远被藤蔓勒得闷哼一声,他费力的抬起头,喉间发出干涸无力的喘息,像是老旧风箱里传来的粗重声响。
“好啦,不说他了。”司玥温柔地笑着,那声音依然甜腻得令人不适,“让我们说说你吧,陈星瑶。你知道吗?你真的和我太像了……相似的藤蔓,相似的被系统选中的命运,甚至是相似的拿到了某片能核碎片……”
她话音未落,那些墨色藤蔓忽然剧烈地蠕动起来,像是在回应她的话语。司玥那双被藤蔓填满的眼眶直直地“注视”着陈星瑶,幽绿的光芒在其中流转。
“太多的相似,你觉得你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我呢?”
那幽绿的光芒在司玥眼中流转,仿佛深渊中窥探的鬼火。
陈星瑶握紧手中长刀,刀身上的冷光与四周蠕动的藤蔓形成鲜明对比。“成为你?”她冷笑一声,“和这些藤蔓融为一体,成为一具人不人、鬼不鬼的行尸走肉?”
“那我宁可让外面的丧尸咬上一口,至少死得痛快。”
司玥发出一串轻柔的笑声,那笑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吞噬?不,亲爱的,这是进化。当你与藤兰完全融合,你就会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永生。”
“永生?”陈星瑶冷嗤一声,“在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里永生?”她甚至还非常好脾气问上一句,“你是做梦没睡醒吗?能说出这种屁话。”
刀锋般的目光扫过四周悬挂的尸骸,陈星瑶眼底淬着冰:“用无数人命堆砌的永生,也配叫进化?”
她手腕一翻,长刀在空中划出凛冽的弧线,直指司玥眉心:“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堕落罢了。”
司玥眼中的幽光微微晃动,那些缠绕在司远身上的藤蔓突然剧烈收缩。司远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乌黑凌乱的头发遮住他的眉眼,也遮住了他因极度痛苦而扭曲起来的苍白面容。
“这怎么会是堕落呢?”司玥的声音依然温柔,“他们的身体与我融为一体,和我一起享受着这漫长无边的永生,这难道不好吗?”
她偏过头,看向司远,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但是阿远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是躯体融于我。而阿远才是真正的,灵与肉皆与我融为一体。”
陈星瑶注意到司远身上浮现出细密的墨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那些纹路与藤蔓如出一辙,仿佛在他皮肤下生根发芽。
“他怎么了?”陈星瑶心中一沉。
“很美的过程,不是吗?”司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痴痴地凝视着即将被藤兰彻底吞噬的男人,“就像破茧成蝶。很快,他就会彻底拜托人类的脆弱……”
话音未落,陈星瑶已经动了。
长刀带着破空之势斩向司远身上的藤蔓,不是要取他性命,而是要斩断裹挟在他身上的墨色藤蔓。刀锋与藤蔓相撞,迸发出刺眼的火花。
“真是……不解风情。”司玥叹息着,四周的藤蔓如潮水般涌来。
陈星瑶翻身避开,刀光织成密不透风的网。被斩断的藤蔓溅出暗绿色的汁液,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没用的。”司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躯体。你每破坏一寸,都在加速自己的消亡。”
更多的藤蔓从地面、墙壁,甚至是天花板涌出,它们不再攻击,而是开始编织一个巨大的茧,将整个空间缓缓包裹。
陈星瑶瞳孔微缩。
她终于明白司玥的真正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要将她困死在这座活着的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