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杀我?”
司远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低的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杂糅着说不出的讥讽,分不清是在嘲弄她的不自量力,还是鄙夷她的天真。
可渐渐地,那笑声竟越来越响,越来越狂,如猝然碎裂的冰面,露出深藏其间破碎与癫狂,令人不寒而栗。
陈星瑶只是静静看着他,她有着一双清泠泠的眼睛,像山涧能照见一切污浊的清泉,无声地、定定地落在他身上。
被她这样注视着,司远心头没由来地窜起一股烦躁和自厌。
真是……糟糕透了。
他漫不经心地想。
“咔嚓——轰!”
四周接连传来碎裂的巨响,头顶砖石瓦砾崩落,露出横隔其间的钢筋水泥。
碎石簌簌落下,连带着攀在墙壁上的墨色藤兰也随之躁动不安,它们不安分地蠕动着,如嗅到血腥的蛇群,齐刷刷朝着司远涌去——
却在离他三尺之外猛地刹住,再不敢寸进半步。
“砰!”
又一声重响,陆屿利落地从天而降手里还……顺带拎着个人。
“阿瑶!”他快步上前。
陈星瑶眨眨眼:“我没事。”她的目光落在被他随手拎着的司铎身上,欲言又止:“倒是他……”
可怜司铎连口气都还没喘匀就被人提溜着拎走,他弱弱举手:“话说……你们你侬我侬的时候,可以把我放下吗?”
陆屿“啊”了一声,这才松手,“抱歉,没注意。”
司铎:“???”
没注意???
他这么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走到哪儿都是焦点的超级大帅哥,居然会被“没注意”??
他内心的抗议还没组织成语言,身后就又传来两道脚步声。
“没找到人。”
“不在这里。”
宗绪春和谈樾一前一后走近,英俊的脸上是如出一辙地冰冷。
“果然。”陈星瑶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坐在正中央的司远。
时间退回到进塔前。
“这一路未免也太顺利了。”谈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司铎冷笑一声,“当然不对。北方丧尸虽然少,但也绝对不会像这样百里不存一。”
宗绪春没说话,只是抬头望向窗外雪原,远处天地茫茫一片,行至其间,旅人不知前路,亦不知归途。
司铎还是不解气,咬着牙恨恨道:“这司远,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别想那么多,救人要紧。”陆屿轻轻垂下眼,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司铎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别想那么多,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司远把我们骗过来是为了一网打尽吗?万一那地方是他为我们挑的埋骨地呢?咱们总不能什么打算都不做贸贸然就去了吧。”
闻言,谈樾只是冷嗤一声:“拜托我们救人的是你,说前面有危险要好好准备的还是你。我真的很好奇……”他转过头,冷然的眸子死死盯住司铎不放,“你究竟想救还是不想救啊?”
谈樾天生一幅冷厉的相貌,面部轮廓硬朗,下颌线也收得干净利落,整张脸显得格外凌厉而不近人情。他的眉骨生得极高,投下深沉的阴影,让那双总是过于锐利的眼睛藏匿其中,眼尾却锋利地扬起。
那目光太过沉冷,仿佛能一层层剥开人的伪装,直刺内里最隐秘的狼狈。
司铎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够了。”陈星瑶淡淡出声,“我既然敢把你们牵扯进来,就一定有把握安全带你们离开。”
别的不好说,但系统空间的安全性是有目共睹的,带他们安全离开绝对不是问题,只是……
陆屿偏过头,温声道:“别的都好说,只怕他会在人质上做文章。”
“还记得E区基地上下两座城吗?”司铎突然问道:“我怀疑司远也会模仿E区基地把人质藏到另一层空间去。”
谈樾懒洋洋挑眉,“你怎么就能确定司远会把人藏起来?”
司铎显然不想多说,可是现在的情况又容不得他不说,“司远选的那个地方以前是Z组织的实验基地,里面有上下两重空间,密道层层叠叠回环往复,是……最好的藏匿地点。”
上下两重空间?
陈星瑶面色古怪道:“你们z组织是有什么地下爱好吗?这么热衷于地下空间。”
司铎轻咳了一声,“毕竟大部分实验都挺见不得光的……”说到这,他短暂消沉了一瞬,低声道:“如果我没有……该多好。”
他的声音很低,近乎呢喃在唇齿间,不消片刻便消散在天地间,再也听不见。
谈樾只来得及听见一声短短的叹息,他侧过头问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司铎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仿佛刚才片刻沉郁只是他人眼花。
“进去后,你们去找人,我来拖住司远。”陈星瑶发话了,她的眉眼淡淡,有着说不上来的冷冽。
陆屿是第一个反对的,“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救人要紧。”
陈星瑶腕边浮现出郁绿藤蔓,那藤蔓又无声分裂出四份分藤,分别递给了陆屿宗绪春谈樾和司铎四人,“你们找到人后直接按住藤蔓,它会带你们来找我的。”
“司远曾派人给我送过一封信,相比于你们,他恐怕更愿意见我一面,由我来拖住他再合适不过了。”
“那……”陆屿的话顿在嘴边,他很想问一句那你呢,可当他看到陈星瑶那张冰冷到堪称凌厉的侧脸时,一切问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陈星瑶微微笑了笑,“那当然。”
******
飘散的思绪收回。
陈星瑶缓缓抽出长刀,刀身森白,冷光流转,如一泓被封冻的月光,清晰地映出她那双静水无波的眼睛。
她横刀而立,战意如凝霜般覆上眼睫,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凛冽,都要锋利。
“司远。”陈星瑶的声音平静,念着他的名字仿佛在念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你还有什么遗言,不妨一并交代。”
面对这近乎挑衅的话,司远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一反常态地对她温和笑笑,反倒是他周遭盘踞着的黑藤,不安地窸窣扭动,泄露出一丝躁动。
司远“啊”了一声,慢条斯理地从中央宽椅上站起身。他身形极高,又过分清瘦,站起身来如同一堵削薄的墙。
“我说了,我有事要同陈小姐‘单独’商量。”司远微笑,“所以只好请‘你们’……暂时离开了。”他嘴上说着你们,可那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屿。
所有人中,只有个名叫“陆屿”的年轻男人给他带来的威胁最大,也是最有可能影响到他的存在。
不过没关系。这里是黑塔,是他的地盘,一切都由他掌控。
陈星瑶只觉眼前光影骤变,再定神时,已置身于一片幽昧火光之中。
那火焰森然摇曳,如同三途川畔引渡亡魂的鬼灯,一簇簇、一缕缕,无声地蜿蜒向前,通向不可知的彼岸。
火光尽头,司远静立含笑。
而他身后,那些原本张牙舞爪的盘曲黑藤,此刻竟尽数折腰,如奴仆般温驯地蜷伏在他脚边,甚至隐隐透出几分胆怯。
……不对劲。
有十二万分的不对劲。
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陈星瑶凝视着眼前跳跃的幽火,猛地想起陆屿曾经提到过的“领域”——据说高阶异能者有一定概率能开启独属于自己的异能领域,领域内宛若神明,意随心动,如臂使指。
可领域不该与异能者的本源能力息息相关么?陆屿拥有空间异能,故而他的异能领域与空间相关。但眼前这幽冥鬼火……
她倏然抬头,目光如刃,直直刺向火光尽头那张含笑的苍白面孔。
若她记得不错,司远分明是精神系异能者,即便再加上那株变异藤兰,也不过是精神系和木系双修。他所拥有的任何一个异能,和眼前这片阴森诡谲的幽冥之火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看到眼前人这幅过分警惕的模样,司远忍不住轻笑一声,“哈,别那么紧张。”他微微笑道:“我不过是想和陈小姐单独聊聊天而已。”
陈星瑶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刀锋上的冷光与跳跃的幽火对峙,将她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聊天?”她嗤笑,声音在空旷诡谲的幽火领域中带着一丝回响,“用这种方式?”
“当然,这是确保不被干扰的必要措施 。”司远好整以暇地向前踱了一步,他脚下的黑藤畏惧地缩了缩,为他让开道路。幽绿色的火苗仿佛拥有生命,随着他的脚步起伏、摇曳,像是在匍匐行李。“你看,这里很安静,很适合……谈一些不能被别人到的话题。”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陈星瑶骤然感到周身一滞!并非实质的束缚,而是一种无形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剥离感,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脚下的影子在幽火照耀下扭曲拉长,仿佛要脱离掌控,化作择人而噬的怪物。
那股无形的剥离感愈发沉重,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撕扯她的灵魂。陈星瑶闷哼一声,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被强行从她体内抽离。
【系统001正在剥离……】
【系统136201正在剥离……】
眼前突然出现剧烈闪烁是微光,像是接触不良的电流,一闪一闪从眼前飘过,最终,伴随着一声只有她能“听”见的、细微如玻璃碎裂的哀鸣,所有的光晕彻底熄灭,脑海中陷入了一片死寂的虚无。
一直以来的倚仗,消失了。
陈星瑶的心直往下沉,但她的眼神反而更加锐利,向淬了冰的刀锋,牢牢钉在司远身上。
“啊,别那么看着我,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司远似乎很不满意她此刻的表情,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几步开外,幽绿色的火光在他苍白阴郁的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小说中即将被打倒的反派BOSS。
“不过是一群趴在你身上依附你灵魂、吸食你血肉的卑劣存在。”司远微微歪头,笑容里带着一种惨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怜悯:“你还不知道吗?导致病毒爆发、末日到来的,正是那些依附着你生存的‘系统’啊!”
“系统”二字他咬得极轻,却像重锤般敲在陈星瑶心上。
她瞳孔骤缩,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必否认。”司远轻笑,抬手随意拂过一缕靠近他的幽火,那火焰温顺地缠绕上他修长的指尖,“因为我也曾是它们挑选过的宿主。”
陈星瑶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怎么可能,司远怎么可能会是系统挑选过的宿主。可如果不是,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很惊讶?”司远欣赏着她眼中无法完全掩饰的震动,“我难道不像是会被他们选中的人吗?还是说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是拥有系统的‘天选之人’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领域中显得格外清晰:“所谓的末世,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灾,也不是病毒,而是由‘能核’异变扩散出的灾难,而‘能核’正是那群系统搞得鬼!”
“它们弄丢的东西,却对这个世界造成了巨大的、无可挽回的破坏。”
司远又向前迈了一步,几乎要触碰到森白的刀锋,他无视了那凛冽的杀气,只深深地看着陈星瑶的眼睛:“陈小姐,你难道从未怀疑过吗?你所依赖的系统,究竟为何而来?它许诺给你的力量与生存,代价又是什么?”
幽火在他身后无声狂舞,映照着他洞悉一切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