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公主府中,四处张灯结彩。
景思安与萧锦同坐在婚床边,喜烛高燃,不断留下红色的泪。外面的宴席还没散,能听见宾客的嬉笑声。而屋内鸦雀无声,肃穆得不像是婚礼,倒像是葬礼。
“驸马不去与哥哥们喝酒吗?”萧锦主动与景思安说话。
景思安咽了口唾沫,说:“臣喝不了酒,容易醉,会失态。”
萧锦望向对面墙上巨大的“囍”字,问:“是酒让你醉,还是娶我让你心烦?”
景思安感觉“囍”字流了血,嗫嚅道:“臣不敢。”
萧锦说:“你不愿意娶我,我也不愿意嫁给你。”
景思安皱紧了眉头,答:“若无陛下赐婚,殿下也不会下嫁景家。”
“你的确配不上我。”萧锦失望地说,“我喜欢的人,不会像你这样畏畏缩缩。”
“既然殿下心有所属,臣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景思安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自己那杯合卺酒,顿了片刻后,又把酒放下,说,“但我靖国公府也要面子——臣只希望殿下不要弄得太难看。”
萧锦问:“就像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吗?”
景思安顿时像被烫到似的回头看她:“殿下,慎言!”
萧锦粲然一笑:“世子,你怕什么?怕我把你们家的丑事说出去吗?”
“无中生有!”景思安捏紧了红绸桌布,“我、我没什么好怕的。”
“是吗?”萧锦饶有兴致地端详他,“那你为什么在抖?世子,你不会撒谎吧?一撒谎,眼神就飘忽不定。你不知道吗?——撒谎的时候要看着对方,死死地看着对方,那样,假话也能说成真话。”
景思安接连后退:“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萧锦站起来,头顶的凤冠轻轻摇晃,她眸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但看你害怕,我就兴奋,就畅快!”
“刺啦”一声,萧锦拔出墙边的剑,剑锋对准了景思安。
景思安大惊失色,压着嗓子说:“你要干什么?”
萧锦:“你听,外面还有声音吗?”
景思安屏气凝神,除了寂寞的北风声,果然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如纸,这宴席有问题。
“公主府的饭菜,我都过了一遍手。”萧锦提剑逼近景思安,“你猜,我往里面加了什么?”
景思安吓得想往外跑,可身子顿时没了力气,他软趴趴地栽倒在地。他想起来自己刚吃了宴席上的饭菜:“你往里面放了什么?!”
“蒙汗药而已。”萧锦蹲在景思安身边,剑架在他脖子上,“不然,我杀不了你呀。”
景思安感觉越来越没力气,他甚至抬不起一根指头,他求道:“公主殿下,我们无冤无仇!”
“我知道。”萧锦点头,“所以我不会让你死得很痛苦。闭眼,快,闭眼睛,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景思安恐惧道:“不要,不要!”
萧锦伸出另一只手,为他合上了眼睛。景思安没挣扎多久,就不动弹了。
萧锦瘫倒在他身边,这些药,足够景思安睡一个时辰了。她转头看向门外那个黑影,无力道:“他睡了,你进来吧。”
门打开,一段黑影逐渐溜进她房中,之后那黑影悄悄地将门关上。
萧锦:“你确定没人看见你吗?”
“席上的人都趴下了。”
萧锦:“好。”
“东西呢?”
“给你,你就会留我的命吗?”萧锦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抬眸盯着他,“会吗?”
“……会。”他说。
“你总是这样,撒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说什么都跟真的一样。”萧锦抬起手,抓住他的衣襟,扯下他的面罩,讽刺道,“萧回,你以为我会信吗?”
萧回冷眼瞧她:“你可是我妹妹啊。”
萧锦摇头:“我不是。”
“把东西给我,我得毁了它。”萧回捧起萧锦的脸,“没了陈昀,没了赵鹤,你只剩我了。留着那东西干嘛?是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提醒我,有人捏着我的把柄?”
“别一错再错了。”萧锦说,“二哥。”
“什么是错?我无路可走。”萧回的手往下滑,叹息道,“我们的好父皇、好大哥,他们要逼死我。我退,能退哪去?如今你也要逼死我,我没办法,我只能自保。”
萧锦:“一定要争皇位吗?”
萧回:“东西给我。”
萧锦:“不能退吗?”
萧回:“东西给我!”
萧锦:“我不!”
“那你去死吧。”萧回扼住她的喉咙。
“砰”地一声,有人踹开了房门。一道银光裹挟着寒气刺向萧回,他撇开萧锦,向右侧撤去。
门边出现一段干脆利落的身影,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颀长,风拂过她鬓角的柔软碎发。萧锦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害怕得退到了景思安身后。
萧回顺势捡起地上的剑,抬眸看清了来者模样,牙都快咬碎了:“……你没死啊?”
兰见春扭转手上的梅隐刀,刀身折射月光,恰好扫过萧回的脸。她讽刺地笑了出来,立马提刀杀向萧回。
萧回向窗口奔去,顿感颈后一股巨大拉力,直接把他拉回了屋中。萧回反手握剑,头向身侧一偏,抡剑往兰见春脖颈上刺。
她身体向后仰,同时抬起腿踹萧回的裆,躲过了这一击。萧回感觉下半身疼得要炸了,他节节败退。
“你也算人?”萧回重重地喘||气,他疼得眼白都红了,愤怒不已,提剑朝兰见春杀来。
萧回大跨步杀向兰见春,右手挥剑,一招一式都对准兰见春致命部位。他的剑法大开大合,是战场上用以御敌的招数。兰见春刚才那一下惹火了萧回,他拼了十二分的力气,势必要杀了兰见春。
“愣着干嘛!”萧回吼于墙角瑟缩的萧锦,“杀了她!”
萧锦慌张得凤冠都掉了,她拔下了一根簪子,慌里慌张地对准了兰见春的后背。
萧回奋力跳起,双手握剑往下砸,兰见春横刀格挡,可萧回力气太大了,逼得她直往后退。
兰见春余光看见萧锦的簪子对准了自己,她连忙用脚后跟杵地面,奋力拧了个方向,把萧回甩了出去。
“为何不刺!”萧回吼萧锦,“为何不刺?!”
萧锦吓得簪子掉在了地上。
兰见春正面对着萧回、萧锦,快速往院中撤。萧回今天放不过她,提剑又冲了出来。
院中,刀与剑擦出红色火花,匆忙脚步溅起千堆雪。
萧回提剑直劈兰见春面门,兰见春矮身,借青砖上的薄雪滑向另一侧,手中梅隐恰好贴着剑锋擦过,刹那间,火花四溅。
萧回调转方向,长剑顺势往侧面砸,又是“铛”的一声响,两人同时滑开半步。
萧回扭扭脖子,挥剑又来杀,直取兰见春咽喉。兰见春没选择正面迎击,而是选择绕后,伺机背刺。
兰见春动作太快,萧回根本找不到她的位置。他久攻不下,万分焦躁,猛地转身,手中剑借力横扫半圈,斩向兰见春腰际。
兰见春足尖点地,向后滑去,萧回顿时抢步上前,举剑往下劈!
兰见春蹙眉,向左边滑过去,右手则提刀刺萧回的后心口!就在她的刀要剜进萧回的心窝时,从天飞下一支短箭,打偏了兰见春的刀。
梅隐差点脱手,她惊觉抬头,一段黑影飘下房顶,提起萧回的衣领往公主府的后门方向去。那人用黑布蒙面,但兰见春看清了那人的眼睛——眼尾有一颗小痣。
兰见春马上跟了上去,双方一路杀到了公主府边缘。但是,萧回与那人配合极好,兰见春实在招架不住他们两个人的攻击。
直到最后,那黑影挥刀劈她的手腕,萧回攻她的后心,她躲闪不及,肩膀中了一刀,摔下房顶。
她感觉肩膀都碎成末了,血很快就晕脏了衣衫。她来不及疼,又一路跟了出去。
可惜就差刚才那一点,兰见春再也追不上他们。不止何时,脚下的屋顶从瓦片变成了琉璃瓦,墙也越来越高,兰见春眺望远方,发现萧回去的正是皇宫!
——坏了!
兰见春及时调转方向,原路返回。她跑了许久才返回公主府,一手拉着屋檐,借势就滑进了寝殿。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顺着气味看过去,顿时吓得汗流浃背。
萧锦躺在床上,而她的胸口插了一把长剑!
血顺着她的嫁衣流满了婚床,红绸被血染成了黑色,金丝绣成的凤凰映射着烛光,在昏暗的房间中闪烁发亮。
兰见春眼珠子快蹦出来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萧锦,用梅隐挑开床帘,本以为会看见狰狞的面容,结果萧锦的神情无比平静,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模样,倒像是自杀!
兰见春终于明白,萧回为何往皇宫逃,他那是去告发景思安!
兰见春回过头,景思安的药效还没过去,趁现在,得把景思安带走。
外面火光闪烁,兵甲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正在向这里靠近,留给兰见春的时间不多了!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道:“逆贼景思安谋害公主,抓!”
是连云栈。
兰见春单手插进景思安的腋下,她想把他拽起来,可自己肩膀刚受了重伤,景思安身材又太魁梧,身子重得跟泰山似的,根本拉不动!
“快!这边!”
火光越来越近,晦朔司的人摸到了这里。兰见春体力越来越不支,肩膀上的伤口越扯越大,血一滴滴地落在地毯上。
她扯一节衣服塞嘴里咬着,铆足了劲抬人,景思安终于动了半寸。
“铛——铛——”
踹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再不走,恐怕自己也逃不掉了。
她频频抬头看门外,连云栈的身影依稀可见,她没得办法,只好放下景思安,捂住肩膀伤口,藏进了婚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