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休养的第三日,祁玉嵘便接到了好友的信笺,邀他去望仙楼小聚。
此刻沈娆正与他在临窗的檀木桌前用午膳,汀兰便捧着一封烫金信封进来,躬身道:“郎君,袁录事差人送了帖子,邀您今日去望仙楼一聚。”
沈娆正手持公筷给祁玉嵘布菜,闻言抬眼看向他,眼底先亮了亮:“望仙楼?昨日才听花奴说,那儿的芙蓉糕最是出名,连宫里都常差人去买呢。”
这两日二人除了睡觉几乎都待在一起。祁玉嵘也渐渐明白了沈娆口中“表面夫妻”的含义——她从未要求自己履行夫职,却把他的饮食起居照料得无微不至。
他望着眼前的少女:乌黑的秀发随意束了个堕马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玉色兰草暗纹襦裙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如玉般光洁的细颈。窗外的阳光斜斜落在她脸侧的珍珠耳坠上,折射出一圈柔和的光晕。这般恬静温顺的模样,与他记忆里那个总爱穿一身利落胡服、行事张扬桀骜的嘉裕郡主,简直判若两人。
她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像颗浑身发着光的小太阳:晨起会亲手端来温好的汤药,待他喝完,又偷偷往他嘴里塞一颗甜丝丝的蜜饯;他靠在床头看书时,总能听见拔步床外她跟花奴、月奴叽叽喳喳谈论趣事的声音,清脆得像檐下挂着的风铃;前两夜他偶发低热,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人轻轻抚过他的额头,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还裹着淡淡的玫瑰香——那份温柔太过真切,他好几次都想伸手抓住,却又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平和。
更让祁玉嵘心安的,是沈娆看他的眼神。那里面满是欢喜与怜惜,却万分清澈,毫无半分占有欲。这般纯粹的目光,让他渐渐放下了戒备,开始主动跟她讲些自己身边的事:翰林院同僚间的趣事,听来的民间趣闻,甚至是大翼朝的国情民生……沈娆总能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还会眨着眼睛问上几句,十足捧场的模样。也正因如此,向来寡言的他,竟能在她面前絮絮叨叨说上好几个时辰。
沈娆也很享受当下的这种关系。她热衷于照顾祁玉嵘,为他打理好衣食住行的每一处细节,尤其是看到他被照顾得妥帖后,露出那抹带着羞涩又满是感激的笑容时,心里便会涌起满满的成就感。对她而言,这更像一场有趣的养成游戏,毕竟如此貌美的男主,光是看着都觉得十分舒心。
“敬邀六郎今日酉时三刻于望仙楼一聚,行之敬上。”沈娆捏着那张洒金笺纸,一字一句读得认真。
祁玉嵘刚净完口,正取过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掌心,闻言抬了抬眼,声音温温的:“是我那几位常聚的好友,邀我去品新茶、论些经书。”
“那……能带上我吗?”沈娆眼睛一亮,这两日她把国公府大致探索了一遍,正想找机会开发新“地图”。她知道这是小说的世界,始终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而非参与者,这份不真实感总让她想多看看周遭的人和事。
祁玉嵘擦手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犹豫:“我那几位友人你都不熟识,怕你待着不自在。”
沈娆立刻撅起了嘴。她本那唇本就丰润,此刻这么一嘟,更显得肉感十足,像颗饱满的樱桃,引人采摘。她娇声道:“求你了六郎,就带我去吧,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祁玉嵘看着她亮晶晶的眼,听着那声软乎乎的“六郎”,喉头不自觉地滚了滚,慌忙转过脸避开她的目光,耳尖却悄悄泛了红:“那你等等跟着我,不许乱跑。”
“太好了!六郎你真好!”沈娆瞬间雀跃起来,转身就朝门外喊,“花奴,快来帮我更衣!”
因着要出门,花奴特意给她选了一身轻紫色玉纱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银线海棠,既轻便又显雅致。大翼朝民风本就开放,女子出门游赏、赴宴都是常事,倒不用顾忌太多。
沈娆对着铜镜转了两圈,又往头上多加了一只精致的紫水晶发簪,心里盘算着:跟祁玉嵘出门,总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他做足面子;若是遇上合眼缘的人,也能悄悄展点魅力。
今日祁玉嵘则穿着一身玉白素锦道袍,外搭一件淡青云纹大氅,整个人显得飘逸如仙,俊美非凡。
两人同乘一辆乌木马车,缓缓驶往城南大街。这里商户林立,酒旗招展,叫卖声、马蹄声、谈话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很。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一栋五层高的楼阁前。这望仙楼在一众低矮建筑中鹤立鸡群,朱红廊柱雕着祥云,气派非凡,门匾上“望仙楼”三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透着股意气风发。
祁玉嵘先掀开车帘下了车,他今日穿着一身玉白素锦道袍,外搭一件淡青云纹大氅,衣料随动作轻垂,走动时大氅下摆扫过地面,竟无半分拖沓,整个人显得飘逸如仙,俊美非凡。沈娆还在车中整理裙摆,就听见周围传来几声轻嚷:
“快看,是祁六郎来了!”
“果然是天人之姿,比传闻中还要俊朗!”
“听说祁六郎前几日成婚了?”
“可不是嘛,娶了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听说那位郡主是个悍妇,可惜了祁六郎如玉般的人……”
““我隔壁娘子宫里出来的,听她说亲眼看到那郡主用鞭子教训人,可吓人了!”
细碎的惋惜声断断续续飘进马车,沈娆听得真切,却没放在心上:反正不是她干的。随即笑着掀开车帘,将手轻轻搭在祁玉嵘伸来的掌心。
这一动,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停了,紧接着有人低呼:“这是谁?祁六郎居然带了位小娘子来!”
待到沈娆落地站稳,她环顾四周——周围人的目光都在她和祁玉嵘身上,让她莫名生出种“女明星走红毯”的感觉。于是她勾唇微微一笑,腰背挺直,提着裙摆,步伐优雅地跟在祁玉嵘身边,一步步踏上望仙楼的青石台阶。
身后的议论声又翻涌起来,比方才更热闹了些:
“这是谁家的娘子?京都何时来了这般美人!”
“我前几日刚见过林娘子,都说她是京都第一美人,比起这位都略逊三分啊。”
“你傻啊!没看见她梳的是妇人发髻吗?这分明就是嘉裕郡主!”
“嘉裕郡主?不可能!我前两年在庙会见过她,打扮得像个男子,跟眼前这位差得远了去了!”
沈娆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议论,嘴角忍不住微抽:看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大家都爱聊八卦。二人正要跨进望仙楼的门槛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喊:“六郎!”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不远处有两名男子并肩而来,一高一矮,气质截然不同。高个男子生得十分魁梧,浓眉大眼,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身上穿一件檀褐色胡服,腰间束着宽腰带,看着自带几分粗犷英气;矮些的那位则穿一身天青色长袍,领口绣着细白云纹,皮肤白皙,眉眼清秀,举手投足间透着股文人的清雅。
这两人正是祁玉嵘的好友——高个的是大理寺卿孟世忠的嫡长孙孟回舟,矮些的是礼部尚书周江冉之子周子尧。
待看清前方之人真是祁玉嵘,还不待他开口,孟回舟就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拽到了几步外的台阶角落,周子尧也跟着凑了过去,三人头挨着头,不知在嘀咕什么。
“那...那是嘉裕郡主?”孟回舟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幼时他曾被嘉裕郡主追着揍过好几次,至今下颚处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白痕,方才看到沈娆之时他不敢相信自己戴眼睛,嘉裕郡主何曾这种装扮过?
见祁玉嵘点头道是,孟回舟更震惊了,下意识抬头指着自己下巴的伤疤,声音都拔高了些:“我不信!你别骗我!你看这疤,还是她当年用树枝划的呢!”
祁玉嵘赶紧伸手按住他的手,示意他收敛些,语气带着几分叮嘱:“小声点!郡主前几日落水伤了头,记不清以前的事了,等会你可别乱说话吓着她。”
“记不清了?”周子尧在一旁挑眉,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我曾在医书里见过,确有人会因外伤失忆,连性情都跟着变,没想到今日能亲眼见到。”
祁玉嵘见他眼中闪过熟悉的“研究欲”,连忙补了句:“不许招惹她!”
周子尧闻言笑了,眼神促狭地看向祁玉嵘:“看来性情大变的不止郡主一人啊。前几日你还为了躲她,整日拉着我们在这望仙楼耗着,怎么才几天功夫,就护上了?”
祁玉嵘被这话戳中,耳尖瞬间红了,声音也放轻了些:“那时...那时还不知道她如今是这样的。”说完他下意识转头望向沈娆,可一看,门口竟空空如也——人没了!
再说沈娆这边,刚才见祁玉嵘被两人拽走时,还朝自己投来一个歉意的眼神,她倒没放在心上,只觉得那两人还挺有趣。转头看向望仙楼内部,瞬间被里面的景象吸引:整栋楼的楼身呈八角形,中间是个巨大的圆形舞台,台上正有位女子端坐抚琴,琴音清越,还有四名舞姬穿着水袖舞衣,随着琴声翩翩起舞,姿态柔美;舞台四周摆满了桌椅,客人们三两一桌,或饮茶聊天,或赏曲观景,气氛十分惬意。舞台上方是镂空的天井,二三楼的客人能从栏杆处探出头来欣赏,月白色的轻纱从顶部垂落,层层叠叠,让整栋楼都透着股雅致——仔细一看,那些轻纱上似乎还写着诗句,沈娆心里好奇,不自觉往楼内走了几步,顺着轻纱的方向,抬头往上望去。
只见四楼的栏杆边,斜斜倚着一名男子,一身玄色站在那里,像极了轻纱上的浓墨,随意又矜贵。他单手搭在栏杆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姿态慵懒地耷拉着,明明是散漫的动作,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隔得远,又有轻纱遮挡,沈娆看不清他的容貌,可单看那挺拔的身影,就觉得定是个美男子。
没曾想,她这一眼竟像是被对方察觉了。那男子原本望着楼下舞台的目光突然一转,直直落在了她身上——沈娆瞬间觉得自己像被什么东西锁住了,连呼吸都顿了半秒,竟一时忘了挪开眼。
透过轻纱的缝隙,她隐约看清了男子的眼睛——是一双极美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深不见底,此刻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她,一动不动,像盯着猎物的雄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沈娆起初还有些尴尬,可被对方这般“挑衅”地盯着,好胜心也上来了。她不甘示弱地迎上那道目光,嘴角还轻轻一勾,露出一个自认为娇媚十足的笑容,心里暗暗嘀咕: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从后方抓住了她的手臂,紧接着传来祁玉嵘略带焦急的声音:“郡主,怎么不等我,自己进来了?”
沈娆赶紧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祁玉嵘,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指着轻纱道:“我想看清那上面的字,不知不觉就走到这来了...”说着,她反手轻轻抓住祁玉嵘的衣袍下摆,声音软了些:“抱歉......”
祁玉嵘刚才发现沈娆不见时,心中一紧,快步进了望仙楼,看到她站在不远处才松了口气。
可转眼瞥见四周不少男子的目光都黏在沈娆身上,有好奇、有惊艳,还有些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觊觎,而她却仿佛一无所知任人打量。
祁玉嵘心中顿生闷气,刚才拉她手臂时,力道也不自觉重了点。此刻听她软声道歉,又看她乖乖抓着自己衣摆的模样,心里的气瞬间就消了,语气也柔了下来:“没怪你,我们先上楼吧。”说罢,他轻轻揽住沈娆的肩,将她护在身侧,转身往楼梯方向走,用自己的身影将那些探究的目光全都挡在了身后。
不远处的孟回舟看到这一幕,眼睛都快瞪得掉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周子尧则慢悠悠摸了摸下巴,低声笑道:“果然,性情大变的不止嘉裕郡主一个。”
一行人上了四楼,祁玉嵘仍揽着沈娆的肩,径直往南侧的朱雀间走去。刚推开门,沈娆便好奇地打量起四周:这间屋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大,东侧用梨花木屏风隔出了几个小间,隐约能看到里面摆着软榻;大厅中央设着一方圆形矮台,周围错落放着几张矮案,案后都铺着软垫蒲团;四周也垂着印着诗句的月白纱帐,与楼下的样式相呼应,两侧花窗敞开着,风一吹,纱帐便轻轻摆动,带着屋内淡淡的熏香飘过来,是清雅的梅花香。
孟回舟和周子尧跟在身后进来,祁玉嵘这才松开揽着沈娆的手,侧身向她介绍:“这两位是我的同窗,这位是孟回舟孟九郎,那位是周子尧周大郎。”
介绍完,他又顿了顿,转向孟、周二人,语气多了几分郑重:“这是嘉裕郡主。”
“两位郎君好!”沈娆反应极快,立刻屈膝行了个浅礼,声音软乎乎的。
孟回舟和周子尧显然没料到郡主会如此客气,受宠若惊地赶紧回礼,连声音都比平时轻了些:“郡主安好!”孟回舟心里还悄悄嘀咕:这郡主的声音怎么也变了?软得让人脚都有点发麻。
沈娆直起身,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又道:“多谢二位往日照拂六郎。”
那笑容亮得像春日的暖阳,孟回舟一时竟看愣了神,眼神直直地落在她脸上。周子尧见他这模样,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暗中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开口解围:“郡主客气了!都是吾等应该做的。”
祁玉嵘本就因孟回舟方才的质疑心生不悦,此刻见他还傻盯着沈娆,眉头皱得更紧,狠狠瞪了孟回舟一眼,随即揽住沈娆的肩,转身就往矮案边带,语气带着几分安抚:“郡主不用管他们,你先在这坐,我让修竹去给你取望仙楼的芙蓉糕。”
孟回舟好半天才缓过神,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委屈地嘟囔:“有必要护得这么紧吗?我又不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