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若玄的目送中,沈娆快步朝着山谷外走去,刚转过一道弯,就迎面撞上了裴连雾。只见裴连雾双手背在身后,脚尖蹭着地面,脸上满是歉意地望着她。
“抱歉了阿蛮,我是真见着那楚若玄就发憷,腿都软了,这才没顾上你,舍了你先走了。”裴连雾搓了搓手,语气带着几分讨好,“你别生气啊,我下次肯定不这样了。”
沈娆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讽道:“姐姐果真‘疼爱’我,危难时刻先顾着自己脱身。”话里的调侃之意毫不掩饰。
裴连雾却毫不在意,嘿嘿一笑,凑到沈娆身边,神秘兮兮地说道:“那是自然,我不疼你疼谁?对了,之前说要送你的柳仲郎,我已经将人送你马车上了,你自带走吧,此人今后随你处置,反正我送出去的人,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什么?”沈娆瞬间瞪大了眼睛,语气带着几分怒意,“你怎么还把他送我?我都说了我不要!你快让人把他接回去!”她怎么也没想到,裴连雾竟还惦记着这事,还直接把人送来了。
裴连雾却摆了摆手,转身就往山谷里走,声音远远传来:“送都送了,哪有收回的道理?你要是实在不想要,送人、发卖,就地埋了都行,反正别再来找我!”话音落下时,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樱花树后。
沈娆看着裴连雾消失的背影,只觉得头皮发麻,暗道不好。无奈之下,她只能快步朝着国公府的马车走去,刚走到车旁,就听见车内传来细微的啜泣声。
刚走到车旁,她便深吸一口气,伸手掀开了车帘。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心头一紧:柳仲郎正缩在车厢角落,眼眶红肿得像核桃,脸上满是泪痕,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见她掀帘进来,他也不说话,只是飞快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那副柔弱又可怜的模样,让人心头泛起怜惜。
她不由得心中一紧,觉得这孩子着实可怜,方才打听了一下他的身世:若是前朝未曾覆灭,他本是工部尚书府的嫡孙,应当和樱花宴上那些世家郎君一样,吟诗作对、自在度日,享受锦衣玉食。可如今王朝更迭,他却沦为他人的奴隶,性命都不由自己掌控,活得竟不如一件物件。
想到此,她上了马车,在柳仲郎对面坐下,柔声道:“柳郎君,你方才也听见了,大公主将你赠与了我......”
话还没说完,柳仲郎就“噗通”一声跪在车厢内,对着沈娆俯身叩首,声音带着哽咽:“还望郡主怜惜,收留仲郎。”
“可我已经嫁了人,从不豢养侍从,更不喜欢这些旁的行径。”沈娆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满是无奈,“你心里可有想去的地方?或是想寻的亲友?我可以派人送你过去,再给你些盘缠,足够你安稳过些日子。”
柳仲郎却依旧趴在地上,声音带着绝望:“仲郎乃是罪奴之身,生杀予夺皆由主人做主,如今只求能留在郡主身边,哪怕只是端茶倒水、扫地打杂,仲郎什么都愿意做,绝不会给郡主添麻烦。”
“不行,我不能留下你。”沈娆坚决地摇头,她很清楚,一旦将柳仲郎留在身边,若是被祁玉嵘知晓,定会伤他的心。
柳仲郎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沈娆。见她神色坚决,没有半分松动的迹象,他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他轻轻跪直身体,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既然郡主不愿收留,那就请郡主赐仲郎一死罢,仲郎不愿再苟活于世了。”
“万万不可!”沈娆惊得站起身,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竟如此刚烈,“你才十六岁,未来还有那么长的路,怎么能如此轻生?只要活着,总有希望的!”
“郡主不知身为一个奴隶,想要在这世上存活有多么艰难。”柳仲郎的眼泪又汹涌地流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痛苦与恐惧,“仲郎生来就是奴隶,从小在苦役营里被打骂、被折腾,若不是母亲当年替我受了那些罪,我早就被人啃噬啖尽,死无葬身之地了。我没什么大的心愿,只求能安稳地活下去,不用再担惊受怕。今日本以为会被大公主责罚致死,是郡主给了我一线生机,可如今郡主却要舍弃我,我还能去哪里?仲郎怕了,害怕再遭遇之前那些事情,倒不如死了清净。”
沈娆听得心里一阵揪痛,她何尝不心疼这个命苦的少年,可她真的不能留下他。一边是柳仲郎的生死哀求,一边是对祁玉嵘的愧疚,她站在原地,脑子一团混乱,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仲郎敏锐地察觉到沈娆的态度似乎有了些松动,他连忙膝行几步,上前紧紧抱住沈娆的小腿,将脸贴在她的裙摆上,声音带着卑微的哀求:“郡主,求你留下仲郎吧,仲郎会很听话的,什么活都能干,绝不给郡主添麻烦。仲郎知道,郡主是个好人......”
沈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想要从他怀中抽身,慌乱道:“你别这样...你先放开我...有话咱们好好说....”
“郡主别不要仲郎,求求了...”柳仲郎一边痛哭,一边抱得更紧,手指死死攥着她的裙摆,不肯松开。
就在这时,马车帘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沈娆抬头望去,瞬间僵在原地——祁玉嵘正站在车旁,满脸震惊,眼神死死地盯着她与柳仲郎纠缠的模样,而他的身后,还站着一脸阴郁的楚若玄。
沈娆僵在车厢内,她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就听“啪”地一声脆响,车帘被人猛地放下,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紧接着,祁玉嵘冰冷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没有半分温度:“打扰郡主了。”
沈娆猛地回过神,用力推开还抱着自己小腿的柳仲郎,声音带着急切的颤抖:“六郎!你听我解释!”说罢,她顾不上整理凌乱的裙摆,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马车。
可车外早已没了祁玉嵘的身影,只看到他的那匹名为墨雪的黑马正朝着远处疾驰而去,扬起一阵尘土。沈娆看着那越来越小的背影,急得眼圈发红,转身对着身后的汀兰喊道:“汀兰!快,给我寻匹马!”
“骑我的。”一旁的楚若玄突然开口,指了指身后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鬃梳理得整齐顺滑,一看就是精心照料的良驹。他同时朝着身旁的徵羽递了个眼神,徵羽立刻会意,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让了出来。
沈娆此刻满心都是追上祁玉嵘解释清楚,根本顾不上多想,几步走到白马旁,双手撑着马鞍,径直翻身上马。楚若玄也迅速骑上徵羽的马,策马来到她身侧,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山路难行,我跟你一块去。”
沈娆此刻哪还有心思推辞,只匆匆点了点头,猛地扬了扬马鞭,白马发出一声嘶鸣,朝着祁玉嵘离去的方向疾驰而去。楚若玄紧随其后,马蹄声在山间小路上回荡,扬起一路烟尘。
两人一路疾驰,不敢有半分停歇,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追到了临溪别院。远远就看见墨雪正随意地拴在别院门口,马鞍还没卸下,可马背上早已没了人影。
沈娆心中一紧,连忙翻身下马,连缰绳都忘了递给旁人,就急急忙忙地冲进院门。或许是跑得太急,上台阶时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从身后伸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沈娆回头,见是楚若玄,她此刻却没心思道谢,只匆匆说了句“多谢”,便挣开他的手,快步朝着主屋的方向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祁玉嵘,跟他说清楚一切。
沈娆快步朝着主屋方向跑去,楚若玄紧随其后。两人一路行至主屋前,却见屋门紧闭,窗棂也掩着,只能隐约看到屋内烛火摇曳,想来祁玉嵘定是在里面。
沈娆停下脚步,胸口因急促奔跑而剧烈起伏。她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推了推门,却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她只能将手贴在门板上,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恳求:“六郎,你开下门,我有话跟你说。”
屋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沈娆又提高声音喊了几声:“六郎?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可屋里依旧毫无动静,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隐约传来。
她无奈地回头,望向身后的楚若玄,眼中满是焦灼。方才祁玉嵘那震惊又痛苦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必须尽快解释清楚,不能让两人之间的误会加深。
“可要我帮忙?”楚若玄见她满脸焦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玉佩,心中虽因沈娆对祁玉嵘的在意而泛起不悦,但语气却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沈娆没有犹豫,连忙点头:“劳烦世子帮我打开这门,多谢。”
楚若玄应了声,正欲上前,指尖刚触到门环,就听“咔嗒”一声轻响——紧闭的屋门突然从里面拉开。
沈娆猛地抬头,就见祁玉嵘站在门后,双眼红肿得吓人,眼尾还泛着红,原本温润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浓烈的恨意与痛楚,像淬了冰一样盯着她。没等她开口,祁玉嵘突然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将她狠狠拽进屋内。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楚若玄站在原地,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担忧问道:“郡主,没事吧?”
片刻后,屋内传来沈娆还算平静的声音,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世子,我没事。来人,先带世子去茶室休息,好生招待。”
一旁候着的雪奴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此刻听到沈娆的吩咐,连忙上前,对着浑身散发着寒气的楚若玄战战兢兢地说道:“世...世子,这边请,茶室已经备好热茶了。”
楚若玄又站在原地静了片刻,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却没听到任何争执或声响,只有一片压抑的寂静。他眉头微蹙,终究还是按捺下心中的担忧,转身跟着雪奴离去,只是脚步比来时慢了许多,显然仍放心不下屋内的情况。
门“砰”地关上,沈娆被祁玉嵘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撞到门框。还没等她站稳,祁玉嵘就松开了手,转身径直走向屋内的罗汉榻,动作带着几分赌气似的僵硬。
他没有坐下,而是屈膝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脸颊深深埋在双臂之间,只露出一双红肿的桃花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眼神却像受了委屈的小兽,哀怨地瞪着沈娆,那目光里满是痛楚与控诉,看得沈娆心头发紧。
“六郎...”沈娆放轻声音,试探着唤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可祁玉嵘却像是没听见,猛地撇过脸,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她。沈娆看着他浑身散发的怨气,像被霜打了的植株,连周身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她站在原地,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
犹豫片刻,沈娆还是缓步上前,轻轻在他身侧的榻沿坐下,声音放得更柔:“还在生气呢?”
话音刚落,祁玉嵘突然动了。他像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原本哀怨的眼神瞬间染上怒意,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瞪着她:“你来做什么!”他的鼻子很灵,方才沈娆靠近时,一股陌生的、浓烈的暗香飘进了他的鼻腔,既不是沈娆常用的玫瑰花香,也不是府里熏香的味道,那是属于旁人的气息。
沈娆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心里却泛起一丝莫名的愧疚。按理说,她和祁玉嵘不过是合作关系,今日即便她真的收下柳仲郎,也并不为过。可不知为何,她从心底里抵触这件事,甚至早已下意识地将自己与祁玉嵘视作夫妻一体,不愿有半分背叛的举动。
“我来跟你解释,方才在马车上,你定是误会了。”沈娆放低姿态,语气带着讨好,伸手轻轻抚上祁玉嵘的手臂,她记得之前祁玉嵘情绪低落时,这样的亲近安抚总能让他平静些。
“离我远一点!”祁玉嵘却猛地甩开她的手,“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他的目光扫过沈娆身上的衣裙,这才发现她穿的是一件从未见过的白玉色襦裙,领口开得极低,胸前一片莹白袒露在外,衬得她肌肤愈发细腻。这模样既陌生又刺眼,让他心中的火气更盛,又气又恼,眼眶开始泛红。
沈娆这才后知后觉地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袖口,果然闻到一股浓郁的暗香,想来是方才在山谷里挽着裴连雾时,染上了她身上的熏香。沈娆连忙解释:“这是大公主身上的香气,方才在山谷里我挽着她走了一段路,许是不小心沾上的。六郎你别生气了,等会儿我就去沐浴更衣,把这味道洗掉。”
听到是大公主,祁玉嵘面色才稍霁,扭过头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