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由远及近,打破了屋内的静谧。祁玉嵘身子一僵,连忙放开沈娆,慌乱地用袖角擦拭眼角残留的泪痕,耳尖的绯红还未褪去,连指尖都透着几分无措,模样窘迫又可爱。
沈娆看着他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眼底漾起细碎的笑意,这人总是这样,一点小事就容易慌乱,倒像个无措的孩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柔软。
“咳咳......”就在这时,裴连雾的轻咳声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提醒。紧接着,殿门被侍女缓缓推开,裴连雾身着一袭深紫云纹锦裙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的男子。
沈娆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心脏猛地一缩,熟悉的轰鸣感再次袭来,耳边嗡嗡作响,指尖甚至开始微微发麻。她抬眼望去,只见那男子身量极高,与楚若玄不相上下,却比他更为健硕,宽肩窄腰,一身墨色胡服衬得身姿挺拔,活脱脱是前世她曾听过的“双开门身材”。他的眉眼与裴连雾有七分相似,却褪去了女子的柔媚,多了几分刚毅与凌厉,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刚一进门,目光就精准地落在沈娆身上,随即爽朗大笑道:“沈阿蛮!许久不见,你倒是越发娇弱了,竟还晕了过去!”
祁玉嵘正准备转身向来人见礼,冷不丁瞥见沈娆的表情,桃花眼瞬间瞪大,满是震惊,他从未在沈娆脸上见过这般模样:双颊绯红,一双狐眼中暗光流动,喜悦与怨怼在眼底交织,竟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痴缠。她一手捂着心口,目光直直地锁在来人身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成了虚影。
祁玉嵘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清来人面容时,心头不由得一紧,正是将沈娆从小带在身边的燕王裴连霂!他强压下满心翻涌的委屈,指尖微微蜷缩,躬身行礼,声音轻得近乎发颤:“参见燕王殿下,大公主殿下。”
沈娆在走神的瞬间,只觉得身体像是被什么操控着,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满心的酸涩感快要溢出喉咙,她猛地甩了甩头,才堪堪找回身体的控制权。再看向那男子时,心中已然了然:这便是燕王裴连霂,原身的心爱之人。
“霂哥哥...”两个字不受控地从唇间溢出,话音刚落,沈娆便惊觉失言,连忙改口,语气带着几分慌乱:“不对,燕王殿下...”
“哈哈哈!”裴连霂爽朗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他大步走上前,眼神里满是熟稔的亲昵,“哥哥就哥哥,干嘛突然改口?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唤我,怎的嫁了人,就要跟哥哥生分了不成?”说话间,他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一旁红着眼尾、低头垂目的祁玉嵘,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沈娆刚好捕捉到他那一眼,心中顿时疑惑:这是什么情况?燕王看祁玉嵘的眼神,怎么带着几分惊艳?难道他对祁玉嵘也有想法?
“好了阿兄,”裴连雾连忙上前打圆场,她方才也察觉到了沈娆那一瞬间的失神,心中暗自摇头,“早先阿蛮才晕倒过,身子还虚着,你就别再调侃她了。”一边是血脉相连的胞兄,一边是情同手足的挚友,她怎会不知沈娆这些年的情愫。然而兄长素来钟情柔弱娇美的美人,近年来更是偏爱男子......沈娆每日女扮男装,其中缘由她了然于心,可惜兄长性情豪爽,心思不够细腻,始终将沈娆当作妹妹般疼爱,全然未能察觉这份少女情思。
“好,好,我不说就是。”裴连霂顺着她的话收敛了笑意,迈步走到榻前,不着痕迹地站在了祁玉嵘身后。刚站稳,鼻尖就嗅到一阵清雅的兰香,那香气清淡却勾人,瞬间让他有些心猿意马,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了祁玉嵘垂落的发梢上。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转头看向沈娆,语气关切了几分:“阿蛮现在感觉如何?好点了吗?你从前身子一向强健,怎么会突然晕倒?”
沈娆见他看似在跟自己说话,实则目光频频瞥向祁玉嵘,那眼神里的探究与惊艳毫不掩饰,心头顿时泛起一丝不悦。她抬眼看向祁玉嵘,故意提高了声音道:“现在已经没事了,六郎,你赶紧回书院吧,别耽误了编修的公事。”
祁玉嵘一听这话,心瞬间沉了下去,只觉得沈娆是在赶自己走。方才相拥的暖意还在心头,此刻却被这冰冷的话语浇得冰凉,他眼眶瞬间发酸,垂着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既然郡主吩咐,那我就先走了。”说罢,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沈娆见他误会,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六郎,我不是赶你走,我是怕你在这里不自在。你乖乖回书院,我晚点就回临溪别院,我们一起用晚膳,好吗?”
带着淡淡花香的气息轻轻喷洒在祁玉嵘的耳畔,温热的触感让他耳尖瞬间红得冒血,方才的失落与不悦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用力点了点头,强装着淡定的模样,转身向裴连霂与裴连雾拱手告辞,然后几乎是逃一般地快步离去,连背影都透着几分雀跃。
裴连霂望着祁玉嵘离开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惋惜。他素来游戏人间,从不在意世俗眼光,方才近距离看着祁玉嵘,只觉得那人果真生得比女子还要精致,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柔弱,比他府里那些精心调教的伶人都要娇美。可惜啊,这人是沈阿蛮的夫君,即便再心动,也只能远远看看罢了。
沈娆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燕王对祁玉嵘有意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看来今后更要让祁玉嵘离他远些才是。
一旁的裴连雾早已瞪大了眼睛,将沈娆与祁玉嵘方才的互动尽收眼底。那耳鬓厮磨的亲昵、沈娆低声安抚的温柔、祁玉嵘瞬间雀跃的背影,哪里像是“对彼此无意”的模样?分明是两情相悦!尤其是祁玉嵘,她还记得方才祁玉嵘赶到府中时,满脸焦急地追问沈娆的状况,那眼神里的担忧真切得藏不住,绝非只是对友人的关心。
“沈阿蛮,你跟你这夫君倒是恩爱。”裴连霂收回目光,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他从小将沈娆带在身边,待她如亲妹,说话也没什么顾忌,语气里满是打趣。
沈娆心里一紧,无论如何都要护住祁玉嵘,哪怕是为了让楚若玄,也不能让燕王再对祁玉嵘抱有异样心思。她当即瞥了裴连霂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却柔得发腻:“那可不,我跟夫君素来这般要好,多谢燕王殿下夸奖。”
“如此便好。”裴连霂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不满,自顾自地说道,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当初我还担心你那烈性子没人能压得住,那祁六郎会因此对你不喜。今日见你过得舒心,做哥哥的也放心了。今后你在国公府尽管安心住着,不必太过拘谨,若是有人敢欺负你,立刻差人来告诉哥哥,万事有我在。实在不行,还有沈大将军和父皇为你兜底,没人能让你受委屈。”
这番话里的关心真切又实在,沈娆本就因方才燕王打量祁玉嵘的目光有些不满,此刻听着这份毫无保留的维护,加上原身残留的情绪,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慌忙用袖角捂住嘴唇,想压下翻涌的情绪,可越憋越觉得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原身从前在燕王和大公主面前,向来把情绪藏得严严实实,总是维持着高傲冷淡的模样,这般脆弱落泪的样子,两人从未见过。裴连霂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小脸,彻底愣住了——这还是那个像精致人偶般冷漠的沈阿蛮吗?这般娇弱的神情,竟让他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比方才见到祁玉嵘时的心动,还要强烈几分。
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伸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珠,声音放得极柔:“没想到哥哥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阿蛮的眼泪。别哭了,是不是在国公府受委屈了?告诉哥哥,哥哥帮你出气!”
沈娆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没有,只是觉得燕王和大公主都对我这么好,一时感触罢了。”话音刚落,她便强迫自己收起泪意,挺直脊背,脸上重新恢复了淡淡的疏离,故意让裴连霂觉得,方才那瞬间的脆弱只是他的错觉。
三人又随意闲聊了一阵,大多是裴连霂问起她在国公府的日常,沈娆捡着无关紧要的话回应。眼看日头渐斜,裴连霂想起府中还有事务要处理,便先行告辞离去。
燕王一走,裴连雾便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两步坐在沈娆身边,语气带着几分探究:“说说吧,你和那祁六郎究竟怎么回事?方才那模样,可不像你说的‘异性好友’。”
沈娆端起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思绪,语气平静道:“就是如我之前跟你说的那般,我们如今只是相互扶持的好友,不过是因为身份特殊,在外人看来显得亲近些罢了。”
这话若是没见到祁玉嵘之前,裴连雾或许还会信,可今日亲眼瞧见祁玉嵘那焦急担忧的模样,她是万万不信的。只是感情终究是好友自己的事,她不便过多干涉,便顺着沈娆的话道:“好友便好友吧,总之你之前提的那个半年之约,若是中途有变化,或是国公府那边刁难于你,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定会全力助你。”
“不会有变化的。”沈娆轻轻摇头,眼神坚定了几分,“半年一到,我就会离开国公府,不会多待。”她心里清楚,这里终究是双男主文的世界,自己与祁玉嵘没有未来可言,这桩协议婚姻本就该有始有终。
裴连雾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纠结此事,转而问道:“那离开国公府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沈娆垂下眼眸,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声音低了几分:“我现在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回父亲身边,若是不行,便寻个合心意的人再嫁吧。”她何尝不知道,元启帝绝不会轻易让她回到沈清身边——她是沈清唯一的软肋,留在京都才能让圣上安心。对她而言,再嫁或许是眼下最稳妥的出路。
“合心意的人?”裴连雾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拍手道,“这我可帮你!我认识不少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的公子,不知能不能合你心意。不如这样,你先回别院,我这几日安排安排,找个机会让你们见见面,说不定就能碰到顺眼的!”
沈娆连忙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多谢大公主美意,只是此事暂且不急。我目前还是国公府的媳妇,若是这般行事,传出去对我、对祁家都不好,还是等半年之后再说吧。”
裴连雾嘴上没再坚持,心里却暗自盘算:京都的好郎君就那么些,等半年后说不定都被别人订走了,这事得我暗中帮她留意,不能等。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侍女来报午膳已经备好,沈娆便留在大公主府用过午膳,而后带着花奴、月奴,坐着马车返回了临溪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