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春秋 第2章 第 2 章

在东闾氏嫁进来的时候，她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但霍光并没有多看她一眼，阿离就不平起来，东闾氏的性子怯懦到，阿离一个侍女都能冷眼瞧她。

有一次装摔摔霍光身旁，脚踝折了，霍光便让侍从背她去医馆，顺便给他们指了婚，阿离做梦都想摆脱奴籍，就这么被嫁给了另一个奴隶，她恨得不行。但霍光警告东闾氏，再管不好侍女让其生事，就将侍女发卖出去，换个能管束的来。

东闾氏在霍府本就孤立无援，性子还没六岁女儿刚强，也管不了府中人，生怕阿离出事，便劝阿离消停，与那侍从结为夫妻，好歹那也是个俊俏的同龄人，不然也当不了霍光的侍从。

阿离自己也怕了，这时的外面可不是好混的，皇帝陛下一意孤行开疆扩土，百家哀声载道，天灾一来，人相食。

在霍府好歹有依靠，由于东闾氏的性子，管家权霍光一直请的管家，府中大大小小事都由管家处理汇报。

霍光很谨慎，尤其是汉武晚年的朝堂惊心动魄，朝臣能否活下来，全靠天命。像霍光这样在武帝跟前的近臣，看着朝臣们战战兢兢，他也如履薄冰。

他娶了东闾氏，并没有苛待她，但东闾氏实在扶不起来，他们原本就没有感情，东闾家又扯着他的虎皮行事，让他烦不胜烦，毕竟他自己都小心翼翼，结果妻家张扬显摆，于是东闾由犯法他直接让人拿人，陛下问他时，他说国法不容情。武帝觉得很对，直接把东闾由从重刑犯变死刑犯。

东闾氏更加惶恐愧疚，觉得自己真如父母说的那样，是她无能才救不了哥哥，原本生了第二个女儿后，身体就不行了，如今更是见风就得病上一回。

才三十二，仿佛四十了一般。

霍显跟在她身边，也很是心累，天天听她哭，阿离早就烦了，便抛给她，让她去哄，霍显根本不能与她共情。

霍显觉得这些哪是事？她都是霍府的正妻夫人，却这般小门小户作派，不肯立起来，自怨自艾。怨自己丑陋，怨自己只生了女儿，怨自己没本事。如果不是管家管束，对她恭敬，府里婆子丫环都能踩她头上去。

霍光都没有半点找她茬的意思，东闾家嚣张被捶，她以为是对她不满，更是抑郁。

她也不觉得东闾氏惨，她四岁时父母就把她卖了换钱，让她入了奴籍，进了东闾府，东闾老太太让她们几个女孩学舞学乐，她们动作错了都会被打，腰肢要柔软，眼波得生情，她们得变成拿得出手的礼物，人性都从她们身上剥去了，彻彻底底变成卑贱的奴隶歌姫。

养她们是为了送给贵人，为了让东闾家富贵，她们一边学歌舞，一边还得躲东闾府上男人们的骚扰。

毕竟他们可不是什么贵族，汉初侯府爆发户好歹是因为立下开国功劳，东闾府上发迹纯粹是因为卫少儿把东闾氏嫁给霍光。

他们可没有底蕴，也没什么脑子，见府里养的花容月貌女孩们就想睡，还是东闾老夫人力保，让他们去洗脑子。就是他们不争气，她才不得不想这些歪门邪道，结果还想给她坏事！

后来一个姐妹被送给贵人，东闾氏得了肥差好处，男人们才知道，这些女人能怎么个值钱法。

但她们见那个女孩混身血淋淋的被送回来，因为不能死贵人府，晦气，又给了东闾府一笔赎死钱，让他们平息风波。

但好在老夫人也是奴婢出身，终究是给她找了郎中，她活了过来，立刻去了衙门，因为汉律主人杀奴隶也是死罪，但能五十金赎死。将奴隶重伤，奴隶可告官申诉，从此摆脱奴籍，与旧主缘尽。

她得到了一笔赔偿，拿着二十金清清白白走出东闾府。

霍显看着池子里自己的倒影，想了想，后来她还见到了那个姐妹，她嫁给了一个农夫，她自己开了小茶馆，那人农闲给她当店小二，在长安日子也过得去。

这就是武帝时期，长安人好像都能活，但都活不好，外头就更惨了。

像她们这样的人，是不能理解东闾氏的自怨自艾的，她们更喜欢听卫子夫，卫少儿的故事，她们也是奴隶出身，但同人不同命，人家成了国母，成了侯夫人。

霍显想着，她上辈子也是野心勃勃，知道霍光对她有意，她便使美人计，结果那高不可攀的人，真的被她攀下来了。

东闾氏病逝后，霍光将她扶为正妻，她容不下府里妾室，但那是武帝赐的，霍光便与她说明白，那是陛下的人，皇帝老了，没有眼线在他府上，不放心用他。

那时朝臣一批批的死，因为太子的事，巫蛊案，重臣们上朝生怕不能活着回府。

她那个时候刚当上霍夫人，很是消停，便没有动那两妾室，结果一个死于难产，一个被她吓得窝院子里，霍显那个时候生了霍禹，霍禹四岁正是闹腾的时候，不欲再养孩子，正好她把那个婴儿给躲院子里的养，那是个男孩，叫霍山。

可惜也一道死于霍家倾覆时，她觉得上一辈唯一的不顺是太长寿了，她若死在霍光前头，也算是享一辈子富贵了，不必知道霍家九族被诛。

她并不为自己悲叹，只可惜她的孩儿，禹儿与成君，她什么都想给他们最好的，结果却害了他们一生。

她想起她女儿成君抑郁寡欢的脸，思及大祸临头时禹儿在护她身前，她的眼泪就难以抑制滚在眼眶里，她微抬了下颌，想将眼泪逼回去，但情绪哪能说抑就抑住的。

她站在池边怀思多久，霍光就看了多久，但霍显怀伤过去，神情恍惚，并没有注意旁人。霍光见她微仰了下颌，眼泪也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阿显生得很美，仿佛琉璃般易碎，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霍光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有意寻死，毕竟她站在池塘边一脸悲凄的样子，很让人误会。

霍显见眼泪止不住，眼睛一模糊，神情也有些恍惚，正欲退下来去洗把脸，就被人往后抱了起来，她何时受过这惊吓，她的记忆里，几十年没人敢这么轻薄她。

霍显死命挣扎，那人将她刚放地上，她便转身一巴掌狠狠呼过去，用尽了力气，打得她手都泛红。

结果她擦了泪看清了人，愣愣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霍光也被扇懵了，他这辈子都没被人打过脸。

霍显看着霍光，她其实还有些恍惚，她早上才重生回来，看着霍光年轻时的模样。她死前被于成抄家，被刘病已相逼的记忆涌了上来，她忘了此时她的身份，毕竟她与霍光几十年夫妻了。

她的眼泪再也收不住，她扑进他怀里，靠在他胸膛上，抱着他精壮的腰，嚎啕大哭，一哭就停不下来。

霍光人都麻了，他路过还以为她要寻死，他一年前见过她，东闾府送她来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中了她，只是因为东闾提的要求有些棘手，他便拒了。

杀人是原则问题，如果他保了东闾由，在陛下那，他的仕途也到头了。

结果他救了人还被狠扇了一巴掌，还没等他酝酿完情绪，这人仿佛他是那个负心汉一样，就扑了上来，嚎啕大哭。

府上人虽然不多，但也是有人的，这么个动静，当然有人来看热闹，结果看见家主脸上红通通的巴掌印与嚎啕大哭的阿显。

想吃瓜又不敢的跑开了，但这么一来，流言蜚语的脑补就出来了，这年头很枯燥的，主人家又没什么八卦。

霍光平日里谨慎，两点一线，没半点绯闻，家奴除了吐槽琐事之外，一点也不像别人府上，有吃不完的瓜。

平日里严肃的家主，居然与夫人侍女有了纠葛，还被打了一巴掌，抱头痛哭。

谣言越传越歪，但凡霍光听见，他都得澄清，他没抱头痛哭！

偏霍光听她哭那么伤心，又是这么多年，唯一一眼相中过的女子，在人扑过来的时候，他都把手举起来，作投降状了。

身体条件反射比他脑子快，都被抱着哭一会了，这时再计较被打的事好像有点迟了。不是，这对吗？

他难道白白被人打脸了？

霍显抱着霍光哭得不能自己，霍光死后，她的天就塌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欺上门来，欺负她一个六十多的老太太。

霍光看这女子的样子，眼神慢慢危险起来，莫非在他府上会情郎，如卫少儿一般，被辜负出了事。

“你怎么了？可是有歹人欺你？”

霍显哭得差不多了，但也抱着人不放，别人看霍光都是如天上月不可接近，但她可不是，甚至当年霍显杀了皇后，皇帝查御医的时候，她害怕事情败露，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霍光，并且还补刀说，“既然已经错办了这事，你就想法子别让官吏逼问淳于衍了。”

霍光人都傻了，但还是帮她善后，显然这事也不能杀人，更是留把柄，他便只能逼着刘病已别再查下去。

又在她的闹腾下，逼得刘病已立幼女霍成君为后，她记忆里，霍光是个对她没有底线的人，因为这般没底线，所以她越发放肆，甚至不觉得谋害皇后太子是大事。

霍显带着哭腔，“当然有。”

霍光按着她肩膀，将她从怀里推出来，看着她哭花了的脸。“何人如此放肆？”

“你啊。”霍显想了好久，才想到她这一年在霍府发生了什么，她又哭了起来，重新扑他怀里，“你不要我。”

这姑娘怎么回事！这么不见外的吗？独角戏她都能寻死觅活？！

霍光反思，深深觉得问题不在他，他真没与这女子说过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