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发决定反击。不是用嘴,那非他所长。他用的是他最擅长的武器——规矩和流程。
他熬了个夜,洋洋洒洒写了一份《关于外部人员参与文物修复观摩的规范化管理建议及应急预案》,厚达二十页,引经据典,从《文物保护法》讲到修复室微生物控制标准,详细罗列了十七条“不准”、九项“必须”、以及遇到“突发性骚扰行为”(他斟酌了很久才用了这个相对中性的词)的三种处置预案。
报告直接呈给了副馆长,抄送了馆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专家。
副馆长看着那摞比砖头还厚的材料,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找谢清发谈心:“小谢,你的专业性,馆里绝对信任。但崔先生那边,毕竟是公众人物,影响力大,而且捐赠事宜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你看这……”
“规矩就是规矩。”谢清发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异常坚定,“文物保护,不容丝毫侥幸。他的影响力,不应成为破坏规程的理由。”他甚至准备好了如果馆里强行要求他妥协,他就申请去外地协助一个紧急的壁画修复项目,躲清静。
他这套“以规则为盾”的战术,某种程度上奏效了。馆里几位老专家对谢清发的严谨表示赞赏,副馆长也被那厚厚的报告弄得有点头大,不敢逼得太紧。崔璨那边果然消停了两天,没再在修复室门口“站岗”。
谢清发刚松了口气,觉得世界重归秩序,新的风暴却以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降临。
这天他刚上班,就被同事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着。等他打开几乎不用的社交媒体软件,才发现自己“火”了。
起因是某个知名八卦论坛的一个帖子,标题劲爆:
《顶流崔璨疑陷单恋苦海?神秘对象竟是博物馆修复师!》
帖子里图文并茂:偷拍的崔璨靠在修复室外墙上的侧影,他蹲着逗猫的样子因为角度刁钻,显得格外“深情”,甚至还有一张模糊的、谢清发低着头匆匆走过的照片,被红圈特意标出来。发帖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崔璨如何“放下身段”、“苦苦守候”,而那位“气质清冷、学识渊博”的修复师如何“不为所动”,将一场单方面的骚扰硬生生描绘成了一出“顶流为爱折腰”的苦情戏。
评论区更是炸了锅。崔璨的粉丝分成几派,有哭天抢地“房子塌了”的,有好奇“哥哥看上他什么”的,也有骂谢清发“不识抬举”、“装清高”的。看热闹的路人则津津有味地嗑起了这极其违和的CP,称其为“浮华与沉静的终极对决”。
谢清发看着屏幕上那些匪夷所思的猜测和不堪入目的评论,手指冰凉。他生活在一个由确切年代、化学成分和严谨技法构成的世界里,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被抛入一个如此喧嚣、扭曲、充满恶意和臆想的舆论漩涡。
他下意识想关掉页面,却瞥见一条被顶得很高的评论:“这人看着就一股穷酸书呆子气,身上那件破工作服洗得都发白了,哪点配得上我们璨璨?”
谢清发盯着那条评论,看了很久。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他靠手艺吃饭,凭学识立身,从未因物质贫乏感到自卑,此刻却被人用如此肤浅的标准公开评判、践踏。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通。
“谢老师?”电话那头是崔璨的声音,少了平时的慵懒戏谑,带着点罕见的急促,“看到网上的东西了?不是我干的,我……”
谢清发没等他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反扣在桌上。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可他心里的惊涛骇浪,却一波高过一波。
另一边,崔璨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烦躁地耙了耙头发。他确实想逗弄谢清发,想看他的各种反应,但这种被媒体和大众过度解读、甚至伤害到对方的方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查!给我查出是哪个孙子拍的照、带的节奏!”他对着李姐低吼,脸上没了笑意,眼神阴沉。
李姐也头疼:“已经在查了。但现在的关键是,这事儿怎么收场?谢老师那边……”
崔璨抿紧嘴唇。他想起刚才电话里,谢清发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直接挂断。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让他难受。他意识到,自己这场“行为艺术”,可能真的玩过火了,触到了那老实人的底线,甚至波及了他的正常生活。
他原本只是觉得有趣,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想看涟漪。现在却仿佛引爆了一颗炸弹,湖水被搅得浑浊不堪。
而谢清发,坐在他那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工作室里,看着面前那幅尚未修复完成的古画。画上的山水静谧悠远,仿佛能隔绝一切尘世喧嚣。但他知道,不可能了。那个名叫崔璨的“变量”,已经以一种粗暴的方式,将他从这片精神的净土里,硬生生拽回了混乱的现实。
他拿起修复刀,手指微微颤抖,最终又放下。
他第一次感到,有些“破损”,或许是他无法用既有技艺去“修复”的。
这场由崔璨单方面开启的“游戏”,性质正在悄然改变。风月无边的试探,撞上了铁板一块的原则,溅起的,是始料未及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