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发把那团染了墨迹的宣纸小心翼翼地揭下来,动作慢得像在给自己动手术。心里头那火,窝憋着,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这辈子,最恨两样:一是毁坏古物,二是被人强行打破安全距离。崔璨倒好,两样占全了,还他妈是一气呵成。
“出去”那两个字甩出去,带着他积攒了小半辈子的社交能量。效果显著,世界清净了。可那甜腻的香味儿阴魂不散,跟侵入他领地的幽灵似的,在鼻腔里,在空气里,在他刚被碰触过的手背皮肤上,挥之不去。
他跑去洗手,用冰冷的自来水冲了一遍又一遍,搓得手背发红,差点脱层皮。可那感觉还在——不是真的触感,是那种被冒犯、被入侵的警报,在神经末梢尖声啸叫。
副馆长的电话追过来,语气委婉得像裹了十八层棉花:“小谢啊,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则……但崔先生那边,毕竟是热心捐赠,而且人家也道歉了,说是不小心的……你看这,后面还要合作……”
谢清发听着,没吭声。他盯着窗外,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蹦跶,比屋里的人自在。
“合作可以,”他最终开口,声音干涩,“他,不准再进核心修复区。观摩,看监控录像。”
副馆长在那头噎住了,估计是没想到这书呆子轴到这地步。
崔璨听着李姐转达的“谢老师的最新指示”,乐得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看监控录像?”他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他当我是来考保安证的呢?还是他觉得他那修复室是秦始皇陵,进去得买票还得穿无菌服?”
李姐一脸“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我的爷,您就消停点儿吧!那谢老师一看就不是您平时逗弄的那些小明星小模特,人家是正经搞研究的,您非得去撩这硬骨头干嘛?回头再给您扣个‘骚扰专家学者’的帽子,热搜预定!”
“你不懂,”崔璨翘着二郎腿,指尖在手机上划拉着,屏幕上还是谢清发那张模糊的证件照,“越是这样油盐不进的,拆开来才越有意思。你见过那种老式的机械表没?外壳朴素,里头齿轮咬合得那叫一个精密,稍微拨动一下,就能走得分秒不差。谢清发就是那块表。”
李姐翻了个白眼:“我看您是魔怔了。”
魔怔不魔怔的,崔璨不在乎。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谢清发缩回手时那惊惶的眼神,还有那句带着颤音的“出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毛都炸起来了,自以为凶悍,其实可怜又可爱。
不让进核心区?行啊。
崔大明星有的是办法。
第二天,谢清发发现自己工作室门口多了把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人体工学椅,椅子上还贴了张便签纸,龙飞凤舞的字迹:
谢老师,您忙,我就在这儿‘观摩’,保证不越界。(另:椅子是捐赠物资,坐着舒服,保护腰椎。)
谢清发盯着那椅子和纸条,眉头能夹死苍蝇。他把椅子搬到走廊尽头,眼不见为净。
结果下午,椅子又回来了,旁边还多了个小茶几,上面摆着套紫砂茶具,和一罐看着就价值不城的茶叶。便签更新:
走廊风大,喝茶暖身。(茶具茶叶亦是捐赠。)
谢清发:“……”
他再次把东西挪走。
第三天,门口倒是没椅子了。取而代之的是崔璨本人。他也没非要进去,就靠在外面的墙上,拿着个平板电脑,戴着耳机,真像是在看监控录像。只是他那身打扮——今天是一件印着夸张抽象图案的卫衣,破洞牛仔裤——以及那存在感极强的气场,跟周围古旧肃穆的环境格格不入。
谢清发进出几次,都能感觉到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黏在自己背上,让他后颈发麻。他试图无视,但失败了。那感觉比直接的骚扰更让人烦躁,像是有只蚊子一直在耳边嗡嗡,你却打不着。
第四天,谢清发忍无可忍,准备出去跟那位爷“谈谈”。他刚拉开门,就看见崔璨正蹲在走廊边上,逗弄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溜进来的野猫。阳光从高窗洒下来,落在他低垂的睫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上,那神情……居然有几分罕见的柔和。跟他平时那副张扬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崔璨听见开门声,抬起头。看见是谢清发,他愣了一下,随即那点柔和瞬间收起,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哟,谢老师,终于肯出来接见我了?”
谢清发到了嘴边的斥责,不知怎么,卡住了。他看着那只蹭着崔璨裤脚的猫,又看看崔璨那张瞬间戴上假面的脸,心里某个地方动了一下。很轻微,但足够让他警惕。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
崔璨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谢老师,您说奇不奇怪,那猫不怕我。您怎么比猫还胆小?”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那熟悉的甜香。
谢清发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着崔璨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桃花眼里清晰地映出自己失措的样子。
“离我远点。”他声音发紧,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崔璨从善如流地举起双手,后退两步,笑容扩大:“遵命。”
他看着谢清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关上门,心情好得想吹口哨。
不怕你生气,不怕你拒绝,就怕你没反应。
现在看来,反应激烈得很嘛。
谢清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跳。他抬起手,看着那天被崔璨“觊觎”过的手背,皮肤似乎还残留着被对方气息灼烫的错觉。
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个叫崔璨的“麻烦”,不仅入侵了他的工作空间,似乎……也开始入侵他的大脑了。
这感觉,比修复一幅支离破碎的古画,还要让他感到失控和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