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放学后的社团活动时间,小浈准备在教室里留半个小时,看完这段教学视频。
她不知道自己的学习能力算不算好,她觉得,自己能在几天时间里学完别人八年的课程,虽然只到了浅显的程度,但也满意了。
周围的同学起身行走的声音透过耳机的覆盖传进小浈的耳朵里,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练习题、耳机里的人声讲解,有些晕头转向。
好像中午那阵恶心的反胃感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躯体,小浈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右手才将将抬起,还未触及到脸庞,耳机之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遭好像有人在看她。
小浈感觉到这些视线的叨扰,没精打采地抬头看回去。周围的同学确实在看她,不,是教室里的所有人。
层层堆积的目光压在小浈身上,小浈迷惑地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教室门口。
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衫,衣袖被挽至手肘,手臂的肌肉线条与隐隐若显的青筋暴-露无疑。
他挡在那里,虽不至于挡住同学们出教室的路途,但感觉上很唬人,以至于许多同学也僵在原地,不敢再往外走了。
小浈沉重地提起呼吸,尽量快速地收起自己的东西起身,在下台阶时意外地恍惚一瞬,好在没有摔倒,她调整好身体平衡,还算顺利地走到门净玄面前。
门净玄垂着眼睛,目光在小浈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移开,随后迈步往楼道方向走。
小浈跟在他身后下台阶,她感觉情况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又准备腾出一只手探脸上的温度,电脑才换到左手中,身体的失力、眼前的事物旋转,咚的一声,她毫无准备地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石阶的棱角磕在身体上,手臂、肩膀,许多地方瞬间呼应起疼痛。
门净玄几乎是听到她摔倒的声音就立刻回头,视线聚焦时,小浈蜷缩在楼梯的拐角处。
这高度,起码六七层台阶。
疼痛使得她的精神聚集,小浈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上半身维持着驼背的姿态,她直不起身,也没力气拍走衣服上的灰尘。
她没看见门净玄的脸,只是低头默默祈祷自己的新电脑不会再度成为废品。
门净玄没说话,小浈也没力气说话。
好似这一插曲从未发生过,男人转身继续往楼下走,小浈则扶着墙壁缓缓跟上。
小浈都分不清是因为无力,还是因为摔倒后的剧痛,她脸上挂不住任何表情,像麻木一样稀疏平常。
直到门净玄给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小浈终于缓过那阵钻心的痛,站在车边一动不动。门净玄本已经绕到了车前,看见她像是摔到了脑袋,成功变成了木乃伊似的站在那里,没忍住又绕回去:“上车。”
“你不用再来接我了。”小浈弱声,“我已经认识路了。”
门净玄敏感地问:“嫌我丢人?”
小浈的眼皮跳了一下,说:“这是浪费你的时间,会打扰到你的约会。”
“约会?”门净玄额角的青筋暴起,“别扯些破借口。”
小浈心平气和地说:“我昨天看见了,我不是借口,反而是你,你不觉得带约会对象来接学生很不对劲吗。”
此话一出,门净玄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你昨天看见原其佟了?”他这样问,但显然已经得知了真相。
小浈以无声作答。
门净玄站在她面前,毫无波澜地说:“她不是我的约会对象,我见她是因为有事情需要处理,懂了吗?上车。”
小浈没说话,只是默默扫了一眼身侧已经打开车门的副驾驶,没有露出抵触的神情,开口说:“我可以理解你,也不会和别人说。”
她的意思就是,他的回答没有能足够站住脚的依据,毕竟带着合作伙伴去接她,从各个角度而言都说不通。
“你究竟想说什么。”门净玄见她固执己见,耐心逐渐见底:“你排斥这个被别人坐过的位置是吗。”
小浈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让你不要再浪费时间来接我。”
门净玄快要气笑了,嘲道:“你自己能安全到家的可能性是多少?就你这运动细胞,不小心摔死在哪个角落都说不准吧?”
“你有扶过我吗?”小浈面色冷淡,见他毫不客气地讥讽,也没什么好话了,“你来接我不就是开辆车过来再开回去吗?你难道不觉得这就是在浪费时间,多此一举吗?”
门净玄冷哼道:“怎么,刚刚摔痛了?就想籍此发脾气是吧?”
“确实摔痛了。”小浈也不狡辩,“你要认为我在发脾气那就是吧,随便你怎么想。”
她一副“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门净玄被她这副模样噎住,难得的,他走入无言以对的窘境。
他站在小浈面前,思考一会儿,说:“你是在不满吗,我不让你去研学旅行的事。”
小浈摇头:“我不感兴趣。”
她平静地抬头凝视着门净玄的眼睛:“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让我去,我都无所谓。”
鸣笛声从两人的身旁略过,另一侧的人行道上不时会路过几个西科斯公学的学生,但两人的表情都很平淡,完全不像在吵架的感觉,以至于没人太过关注,只是路过时会对两人的脸侧目。
“所以,你不想上车。”门净玄微微抬起下颌,陈述般道:“你想走回去?”
“是。”
门净玄到底是气笑了,抬手指了指着小浈的脸,说:“你觉得你以现在这种状态,可以成功走回家里吗?要不要我给你拿个镜子好好照照?你现在和死人的唯一区别就是你还站着呼吸。”
听着他的话,小浈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脸颊,高热的温度传递至她的手背。她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发烧了,但真正触及这种温度时,小浈仍然被惊了一下。
“你有镜子吗?”小浈问,而门净玄理所当然地回答她:“当然没有,顾影自怜不是我的喜好。”
“我没有问你的喜好。”小浈说时嘴角抽了一下,“既然没有还要提镜子…就是没事找事儿。”
门净玄闭眼,说:“你有这时间,我们都到家了,怎么,你想死吗?”
小浈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的恶毒,不过现在她没什么力气怼回去,伸手将车门砰地一声甩上,转身走到一边的人行道上去。
士可杀不可辱。小浈宁愿费劲儿走回去,也不愿意忍受门净玄的冷脸。
门净玄也不是第一次领略小浈的犟脾气,硬碰硬行不通…他盯着那道背对自己的身影,并非无计可施,但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无可奈何的感觉。
他不知道示弱能不能行。
他不知道小浈是否吃软不吃硬。
他,也不了解她。
门净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身体已经率先行动起来,往小浈的方向靠拢。
“…房贞,”他叫出这个名字,“我明天不会再开这辆车了。”
小浈预料到门净玄会靠近她,但她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门净玄会这样和她说话。
仿佛他这层皮囊下,换了一个人。
但…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小浈不太能理解,但他既然先示软,她也不能继续不识趣——小浈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和门净玄对呛。
按照她当下的处境,尽量与门净玄打好关系才是上上解。
难道是因为门净玄言辞恶毒吗?
或者是因为她对生死不屑一顾了?
还是…她真的很介意,那个副驾驶被别的女人坐过?
有些荒谬了。
小浈停下脚,站定,然后转身看向对方。
门净玄的神色没有任何异常,仿佛不吝给出台阶的人,示弱的人,都不是他。
他说,你坐后排吧。
分明是对方先放低姿态,小浈却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得意?慌张?还是尴尬?
没等小浈理出一个正确的结论出来,她看见眼前的事物在翻转,随后坠入黑暗,所有感知都在这瞬间消失殆尽。
好似不过眨眼间,小浈睁开眼睛时,看见了她房间的天花板。
重获视觉后,身体的各项感知迅速恢复正常——手指在被褥下温暖的感觉,额头贴着一片冰凉的,类似降温贴的东西,以及喉咙的干痛。
小浈有些脱力地侧头,鼻腔里涌进一股莫名怪异的气味,像是某种药品的苦涩夹杂着西方人的体味,难闻至极。
“终于醒了。”有人感慨一声,随即走到门口与人说话,声音模糊,小浈不太能辨清其中信息。
然后便是脚步声,落在她的床边。
“我还以为你要晕到明天。”对方重新拾起他特有的嘴毒,“不知道在哪儿瞎混,感染流感了还要和我对骂,还不让我接你,你以为那些人会管你?”
小浈的眼皮半吊起,往日能将人气到晕头转向的瞳孔在此刻迷茫地看着他。
门净玄把人弄回了家,也不管她高不高兴了,反正他不高兴:“不是很厉害吗?发着烧还要犟,我建议你去当变形金刚吧,人类不适合你。”
“要不是我,你死在哪条路上都不知道,不是很行吗?接着骂啊。”
“……你,”小浈小心地呼吸着,唯恐自己再晕过去,盯着门净玄,又呼吸一下。
门净玄稍稍歪头,颇具耐心地等着后续。
小浈吸进一口气,在门净玄倨傲地眼神俯视中,缓缓道:“…你个神经病。”
“什么?”
门净玄怀疑她病糊涂了,要么就是病毒冲击了她的脑神经,才导致她精神不正常。
小浈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以至于门净玄没听清,她还重复一遍:“你,神经病。”
门净玄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