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3年刚开始的几天,我就这样在吃了药就退烧,退烧了就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但药效过去就会再次发起高烧的循环里度过。
盛寒一直跟我一起呆在房间里,响应我的所有需求,包括合理的需求和因为生病了想要撒娇的需求。
在这期间母亲跟我联系过几次,我只是回复说我也需要时间来思考。
我没有跟盛寒说起我回家经历的事情,她也并没有追问我,似乎是在等待我准备好了以后主动跟她说。
可是我觉得这些事情是我需要自己面对的,与盛寒无关。
虽然我已经把自己无法消化的情绪,通过撒娇和无理取闹的方式转化给了她,但我知道这对她并不公平。
我窝在沙发上,盛寒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投影上播放着《摩登家庭》。
“盛寒。”我看着盛寒被投影屏幕照亮的侧脸。
她转过头,看着我,“嗯?需要什么?”
“需要你抱着我。”我说。
盛寒站起身。
我往前挪了挪,腾出了身后的位置。
盛寒小心地躺在了我的身后。
我枕着她的手臂,看着投影屏幕上熟悉的人物和剧情,慢吞吞地睡着了。
我的烧退了以后,盛寒就回医院去上班了,我也是一样。
圣诞节前那些出于对假期的尊重拖延到节后才完成的工作现在已经失去了继续被拖延的理由,我稍稍忙碌了几天,一有空隙,就会思考盛寒会喜欢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她不用大牌,穿的、背的、用的,都只是一些经济适用的小牌子。
我没有去过她的住处,也无法想象她的公寓里需要添置什么东西。我也很想提起她给我买花瓶的架势,按照自己的想法买一件东西放进她的公寓里,让她即使不喜欢也不得不每天看着。
只要看着,就会想起我。
但我又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超过了“花瓶”这样简单的事物。
我如果送她这样的物品,看起来也只不过是对她行为的刻奇重复,显得既缺乏新意,又缺乏想象力,收到这样的礼物,她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很无聊的人。
盛寒是摩羯座。这对我来讲是毫无意义的信息。不仅是摩羯座,“星座”这个系统本身对我来讲就没有意义。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五天可以被划分成十二个月份,每个月份出生的人都有相似的性格和画像。
人是复杂的,我无法武断地站在上帝的视角,按照人的出生日期将人贴上标签归类。我不是说这没有尚未被发现的科学的或者玄学的道理,我只是没有办法按照这样的世界观理解世界。
可自从我开始在平台搜索“礼物”这个关键词以后,就开始被推送星座与礼物相关的信息。我决定尝试用这个方式来理解一下盛寒,看来看去,很快就得出了共性,那就是摩羯座会喜欢“实用”的礼物。
我对此当然保持怀疑,因为盛寒喜欢鲜花,鲜花甚至在我看来都是一个与“实用”无关的东西。
这并不能难倒我,我决定送盛寒一捧花,再送一个“实用”的礼物。
我的研究课题因此转变为什么才是“实用”的礼物。
“实用”本身就是个主观概念,想要与盛寒的“实用”契合,仍旧需要大量的对盛寒本人的洞察。而我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做这件事情。
我下班骑车回家的时候,路过了几个街边的门店,突然间灵光乍现,给盛寒的礼物也找到了解决方案。我预订好了“礼物”,还买了礼物盒,准备在收到礼物的之后精心打包一番。
盛寒因为在家照顾我调休了几天,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以后忙得不可开交,有空给我打电话已经时已经是周六的晚上,距离她的生日还有五天。
我耳机里正在播放的视频声音被盛寒的电话打断了。
我关掉手里正在辛苦取悦我的小玩具,接起了盛寒的电话。
“在干嘛宝贝?”盛寒的声音传来,背景里是转向灯的啪嗒声。
“没干什么,只是躺着。你刚下班吗?”
“嗯。你今天这么早啊?”
“晚上去健身了,回来洗了澡就躺下了。”
“你刚好了没一星期,不要勉强。”
“嗯。”
“你声音怎么……”
“怎么了?”
“你是不是正在……”
“没有。”
“还说没有?明明就是被我抓个正着。”
“被你抓到……又怎么样?”
“你继续吧。”
“嗯……那我挂了。”
“不许挂。”盛寒命令我。
“正在为您导航到……”听筒里传来盛寒重新设置导航路线的声音。
“你继续。”盛寒说。
我羞愧难当。
“盛寒……”
“嗯。”
“说点什么给我听……”
盛寒推开房门的时候,我还没有结束。
外套被她随手扔在地上,我躺在房间里,看到她飞速冲进浴室洗手。
盛寒的亲吻,盛寒的体温,盛寒触碰我的方式。
重新塑造着我,定义着我,带给我前所未有的欢愉体验。
“寒,我的寒。”我在她耳边呼唤着她的名字,把这一切,把盛寒走进我生命里,带给我的一切写上她的名字。
太阳的反光照亮了浴室。
盛寒站在莲蓬头下,细密的水珠砸在盛寒的身上,给她镶嵌了毛茸茸的亮边。
我把电动牙刷放在牙齿上,看着盛寒。
一切都美丽得有些脱离实际,我闭上眼,又睁开,这份几乎失真的幸福感没有消失,也丝毫没有变形。
“你在做什么?”盛寒笑着问。
“没有。”我俯下身,吐掉了嘴巴里的泡沫。
“眼睛不舒服吗?”
盛寒听起来像是真的在关心我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我直起身,看着盛寒,“我只是在确认你是不是我的幻觉。”
盛寒走上前,吻了吻我的嘴唇,“所以,我是幻觉吗?”
“是。你是我的幻觉。”
“我在你的幻觉里是什么样的?”
我和盛寒都认为,在起床闹钟以外,还应该给最晚出门时间也设置一个闹钟。
盛寒拉开我的衣柜,“我可以穿这件吗?”
“请您随意挑选!”我笑着说。
盛寒笑着取下那件衬衣穿在身上,“你是今天去拔牙吗?”
“嗯。要拔右边两颗。”我靠在墙边,把腿伸进了一只裤腿里。
“几点?”盛寒问。
“十一点。”我拉开抽屉,拿出一只bra,“打麻药是不是很疼啊?”
“也还好,扎进去的时候会疼一下,药一旦推进去就会立刻没感觉了,疼痛会持续个一两秒。”
“光是想到针扎到我牙龈里,我就已经开始疼了。”
盛寒笑出了声,“那你岂不是疼得毫无必要。”
“你好烦人。”
“你需要我陪你吗?”
“陪我什么?陪我去拔牙?”
“嗯。”
“不用,完全不用,又不是全麻手术。”
我们一起出了门。
我去了门口的咖啡店里吃早餐,盛寒则是直接跳上车,去了医院。
中午。
我十点半就到了医院,取了号,坐在诊室外,听着诊室里的此起彼伏的电钻声,这里听起来更像是个木工房。
“陈灼。”一个护士走出来,叫了我的名字,然后带我走去了一间小手术室。
我按照她的要求躺在牙科治疗椅上,做好了接受手术的准备。然后她就离开了房间。
我独自躺在椅子上,盯着蓝色的窗帘、洁白的墙壁和那些贴了蓝色塑料布的医疗器械,仔细钻研了一番。医生迟迟不来,我抬起手腕,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半。
手机震动了一声,我拿起手机,划开了屏幕。
盛寒:顺利吗?
我:还在等医生。
盛寒:宝贝紧张吗?
我:紧张,紧张到发抖。
盛寒:别害怕。
医生走进诊室已经快要十二点。
简单交流过几句之后,我用余光看到了医生手里的针管,紧张到直接闭上了眼。疼痛尖锐而清晰,也确实如盛寒所言,麻药很快就起了效果。
手术很快就开始了。或许是因为我的手术并不复杂,医生一边忙活,一边跟自己的助手吐槽着刚才进行手术的一个年轻男人,说他一直在喊痛,导致整个过程变得漫长。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医生在对我的牙床进行“木工”一般的活动,时间以秒为单位向前流逝,我的下颌越来越酸涩。
坚硬的牙齿碰撞在金属托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医生指给我看我的牙齿。
“可以带走吗?”我问。
“不可以,医院规定要按照医疗废物来处理。”医生说。
“你可以给它拍照。”助手说。
我拿起手机,对准血淋淋的托盘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从椅子上起身。
走出诊室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等在诊室外冲我微笑着的盛寒。
我喜出望外,冲上前,抱住了她,激动得眼泪快要流下来。
盛寒摸了摸我的头,又看了看我肿胀的脸颊,“小宝贝。”
听了一番医嘱之后,我跟盛寒一起去取了药,然后就离开了医院。麻药的效力还在,我感受不到疼痛,只是脸已经肿了起来。
上了车,盛寒变出来一袋冰块,冰块外包裹着毛巾,“医嘱,拔牙后24小时内冰敷消肿。”
我用鼻腔发出“谢谢”的声音,接过冰块敷在了脸上。
送我回家以后,盛寒回了医院。
我躺在沙发上,敷着冰袋,艰难地度过了一整个下午。
我大多数时候在认真看着投影上正在播放的剧集,但有的时候,也会走神,想起蒋书仪,想起那个晚上跟母亲坦白我真实的生活时,她那仿佛遭受了重大打击的反应。
我不知道如果盛寒是我,她会怎么做。
十五岁时远走异国,让我养成了逃避的陋习。
我在地球上的两个毫不相关的世界里,开展着我的生活和学习,我像是走在两条平行线上,每一条都看起来没有那么真实,每一条却也都是真实的当下。
当我在现场时,当下就是真实的。当我离开时,世界又因为我的离开而闭合。
我与蒋书仪,就是在我的这种“失真”的感受当中走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