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圆捧着食盒,气喘吁吁地快步走到岁砚身边,站定,眼里亮晶晶的。
“先生,我回来啦!”
岁圆又重复了一遍,随后不等岁砚回答,小心翼翼地掀开拿着的食盒的盖子。
盒内几叠精致小食摆放得整整齐齐,粉白翠绿相间,看着就可口。
眼尖的李恒一眼就认了出来,惊讶地扬声:“桂食阁?”
“这不是城东那家老字号吗?离这儿隔着可远呢!你怎么跑那么远买到的?”
听见李恒的话,岁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颊泛起薄红,嘿嘿一笑。
“眼看快晌午了,想着岁先生定是没顾上吃饭,就打听了这儿最有名的糕点铺。我怕糕点凉了失了风味,又怕一路颠簸撒了,就一路快步赶回来,一步都没敢歇。”
李恒瞧着他额角滚落的汗珠,鬓发都被浸湿,又转头看了眼神色依旧淡然的岁砚,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俩啊,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个比一个倔。”
岁砚没接他的话,目光掠过食盒,落在岁圆空空的另一只手上,眉峰微蹙:“我让你买的衣服呢?”
岁圆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我、我怕赶回来晚了您饿肚子,就没来得及买……”
“罢了。”岁砚轻轻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心里暗道:看来还得慢慢调教,急不得。
说完,抬眼看向岁圆:“想来你也没吃吧?”
“没事的岁先生,您吃就好,我不饿!”岁圆连忙摆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好了,去洗洗手。这么多点心,我也吃不完。”岁砚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
“那我呢?那我呢?”李恒看着两人的互动,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眼神直勾勾盯着食盒。
“想吃自己买。”岁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
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李恒立刻不满地叫嚷起来:“哎我说,这糕点可是用我的钱买的好不好?”
话音未落,他也不等岁砚回应,一屁股坐在岁砚旁边的凳子上,伸手就去够盒里的桂花糕。
“哎哟!”
李恒捂着被打疼的手背惊叫出声,只见岁砚手里捏着一根画笔杆,轻轻擦了擦杆上的灰,又放回了笔桶里。
“你也去洗手。”
“好好好!岁砚你给我等着!”
李恒恶狠狠地瞪了岁砚一眼,随即转头看向岁圆,露出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神色,心里默默为这即将在岁砚手下“受苦”的少年默哀。
“走吧,我带你洗手去。”说着,也不管岁圆答不答应,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就往后院走,一边走还一边嘀嘀咕咕:“真不知道谁能忍得了他这臭脾气。”
岁圆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感受着手腕上的力道,小声辩解道:
“其实……我觉得岁先生人挺好的……”
李恒猛地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岁圆:“不是吧?你没看见他那面瘫脸?”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算了算了,你自然是觉得他好的。阿砚这人啊,就是嘴硬心软。”
说着,揽着岁圆,嘻嘻哈哈的往后院走。
岁圆年龄刚过十八,又有些营养不良,比李恒矮了整整一个头,脖子刚好被李恒揽住。
一时间竟有些喘不上气,但看一眼李恒手臂上的肌肉,岁圆咽了咽口水,想说的话还是吞进了肚子里。
两人洗好手回到屋时,岁砚已经重新拿起了画笔。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地沉浸在画作中,周身仿佛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那盒糕点被放在旁边的小几上,一块都没动过。
“先生……”
岁圆上前,正想说些什么,李恒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他,压低声音道:
“别去!阿砚作画时最不喜被人打扰,我们俩悄悄分了就好!”
说完,手立马就去拿盒子里的桂花糕,一边吃,还一边发出喟叹的声响:
“想吃这口好久了,就是懒得跑。今天托你的福,也算是吃上了。”
岁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学着李恒的样子,小心翼翼拿起一块桂花糕。
糕点很软,仿佛一捏就会散掉,岁圆的手轻轻一碰,就有稀碎的小渣掉下来。
岁圆用另一只手捧着,将桂花糕拿进,轻轻咬下一个小角。
精致的糕点入口即化,清甜的香气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淡淡的桂花香,甜而不腻。岁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只觉得舌头都快被这甜味裹住了。
只咬了一口,就又轻轻把糕点放回了手里。
李恒见状挑眉:“怎么不吃了?不好吃?”
岁圆使劲抿了抿唇,回味着嘴里的甜意,认真道:“我等岁先生一起吃。”
李恒啧啧两声,也不再劝,自顾自地拿起一块往嘴里塞,吃了两块觉得有些噎,便叫着“水!水!”
边叫着,边拍着胸脯跑开了。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岁圆将目光投向岁砚,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岁砚作画。
岁圆心里想着要上前搭把手,可对着满室陌生的物件,竟不知从何做起。
那些光滑得似乎能映出人影的宣纸,听别人说不知道的是羊做的还是狼做的画笔,还有那些没有一丝杂质的墨水。都是岁圆没用过的高级玩意儿。
无奈之下,他只能乖乖坐在岁砚身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作画。
岁砚身着月白长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一截清瘦却骨节分明的手腕。
墨发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鬓角,随着作画的动作轻轻晃动。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这幅画。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岁砚终于停下笔,抬眼看向他。沉默片刻,他放下手中的画笔,开口问道:“你会识字吗?”
岁圆等了半天,终于盼来岁砚主动搭话,可偏偏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刚兴冲冲抬起的脑袋,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耷拉下去,声音低若蚊蚋:“未曾读过书,所以不识字。”
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带着几分无措的模样,岁砚终究软了心,缓声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学识字就好。在这里,若是不识字,将来也难有长远的路可走。”
“好的,岁先生!”听到这话,岁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脑袋拨浪鼓似的不停点头,满是雀跃与感激。
岁砚不再多言,重新拿起画笔,可眼角余光瞥见身旁少年眼中快要溢出来的崇拜与憧憬,笔尖却迟迟落不下去。
“罢了。”岁砚索性将画搁在一旁。
没有合心意的模特状态,画出来的东西终究差了点味道。
他看向眼前的岁圆,眉眼干净纯粹,可除了双手还算整洁,浑身上下都带着些风尘仆仆的狼狈。
岁砚暗自思忖,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孩子收拾利落才好。
他跟李恒打了声招呼,顶着对方充满诧异的目光,收拾好简单的东西便往外走,对岁圆道:“你随我回家吧。”
岁砚的家离荣宝斋不远,就隔了两条街,在一栋雅致的小公寓里。
推开门,他看着门口局促站着、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的岁圆,侧身招呼:“进来吧,别傻站在那儿。”
岁圆低头看了看自己鞋子上沾着的泥土,犹豫了一瞬,默默脱下鞋子提在手里,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先生……”
岁砚瞥见他的举动,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全新的拖鞋递过去:“穿这个吧。”
岁圆小声道了谢,双手捧着拖鞋小心翼翼往脚上套。
拖鞋比他的脚大了一圈,走起来总往下掉,他只能放慢脚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岁砚往里走。
客厅的陈设简约而雅致,靠窗摆着一张宽大的梨木画案,案上摊着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青绿色的颜料还凝在笔锋上,旁边的青花笔筒里插满了粗细不一的毛笔,一摞宣纸叠得整整齐齐,码在案角的竹筐中。
“你住这间。”
趁着岁圆打量的功夫,岁砚推开次卧的门,将手里叠好的衣服递给他。
房间里东西不多,一张单人床,一个旧衣柜,还有一张小小的书桌。
淡蓝色的床单铺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连窗台的缝隙都擦得干干净净,只是墙角的绿萝藤蔓顺着衣柜爬了半米,叶片上沾着细小的灰尘,显然是久无人住了。
“这房间以前是我父亲住的。”岁砚见他盯着绿萝出神,随口解释了一句,“你要是觉得闷,明天可以给它浇点水。”
岁圆点点头,双手将衣服紧紧抱在怀里,指尖触到柔软的布料,能感觉到里面细密的衬里,比他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要舒服。
等岁砚带上门离开,他才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放在床上,笨拙地换上。
布衣的袖口和裤脚都被人精心改过,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对岁圆来说却刚刚好,能遮住他过长的手腕和脚踝。
不像他自己的旧衣服,总是短一截,露着胳膊腿。
洗完澡出来,岁圆的头发还滴着水,水珠顺着发梢落在衣领上,晕开一圈圈湿痕。
他正想找毛巾擦头发,就看见门口挂着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显然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擦完头发就过来吧。”岁砚的声音从客厅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