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会难过 第1章 第 1 章

当我再一次站在校园门前时，才发现那些过去的日子，其实真的很美好。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

2013年8月25号，清晨。

“我说你，一天天的别没事找事啊！”

“那你也能送啊——怎么不见你去送过她一次！”

“你别净说我，我每天不辛苦吗难道?”

“你***一天天的管过什么！”

“你让我管了吗?啊——”

一阵强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将屋外零零的鸟叫声霎时淹没，小鸟们都颇为识趣地选择飞向更远阔的天空，只剩下客厅里的父母忙着争执。屋里原本安睡的女孩紧皱起眉头，似乎很不愿意醒来……

“铃铃铃”

当闹钟声响过第三遍以后，女孩终于意识到，这一切，是怎么都躲不过去的。

她的心里，对于外面的吵骂声其实格外清楚。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是这样。

那时，伴随着玻璃碗盏碎裂的声响，女人的怒吼，男人的责骂，在下雨的天气里依然无法遮掩。

满室的狼藉散落一地。

倒映在年幼的方雪阳眼中，刻下了无比的恐惧与哀伤。她尝试着想要上前拉住她的父母去，颤颤巍巍地伸出小手——却被一把推开了！

小小的身影跌坐在地上，无声的哭泣着。

“爸爸……妈妈……”

许多年，方雪阳无数次在梦中呢喃着这一句。“不要吵架……求求你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没有人听到她的祈求。

就这样，一场噩梦，她整整做了八年。

那些曾经的恐惧和无助逐渐在她脑子里一点点放大！

直到坐在新班级的教室里，方雪阳都还沉浸在清晨的争闹中。今天是她中学开学的第一天，但她却不为此开心。父母间的争吵，是她每日痛苦的来源。

“方雪阳，”

清晰的女声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方雪阳一抬头——新的班主任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念着她名字，示意她到前面来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方雪阳。平时喜欢看书，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学。”

方雪阳站起来，面向大家，礼貌地鞠了一躬。虽然在来之前她一点儿也不了解这个学校的一切，但她此刻分外庆幸，她一眼就喜欢了这里古朴的建筑和优雅的环境。最重要的是，它让她此后一举成为了妈妈口里的骄傲——那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事。

“请坐。”班主任点头示意其坐下，随后安排了大扫除任务，完成后就可以各自离开了。

其余的同学都忍不住欢呼，立刻开始行动。大家都巴不得能早点回家。

只有方雪阳，她一个人慢吞吞地站在教室后面，拿起扫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她巴不得时间过的再慢一些，这样她就可以更晚一点回家。

“喂，死肥猪，别装模作样啊!”

这时，旁边楼道里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女声。

方雪阳抬眼望去——有几个女生正在楼道里围着一个胖胖的女孩，笑的很大声。

“你长这幅样子还到处勾引别人！真不要脸！”

“就是啊，恶心死了，你天天装模作样给谁看？”

“给你看喽，哈哈——”

那些女生一边说着，一边哄笑一团。

胖胖的女生蹲在地上，捂着梳成蘑菇头的短发，一声不吭。旁边那些笑她的人见此，更加变本加厉了。

方雪阳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几个女生，三五一群，脸上画着很浓的妆。校服外套被随意的系在腰间，露出上半身自己搭配的T恤来，颜色无非是黑色和白色多一些，但人群中却显得很扎眼。方雪阳猜测她们应该是高年级的学生。

见蹲在地上的女生一直不说话，她们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撇了几句嘴，很快走了。

可她们走后，蹲在地上的女孩却一直没有起身。

方雪阳忍不住走上前去关心：“ 你还好吗？”

女孩有注意到方雪阳的靠近，但也只是怯怯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低地摇了摇头，慢慢站了起来，想要离开。

“我……”方雪阳突然出声，她想说些什么来表达安慰。却看见对面的女孩正好回过头来。她的脸色显得很苍白，带着肉眼可见的失落。眼神低垂，双手蜷缩在校服袖子里，还有那紧紧咬着不松的下唇。

不知为何，方雪阳原本想说的话，在这一刻忽然就说不出了。她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是告诉她“根本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还是安慰她“你很漂亮，不用在意她们说的话。”她不知道这些话具体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但好像每次想安慰别人的时候都会在脑中自动排列出来。至于它究竟有没有用，从来不是人们探讨的关键。

但此刻不管哪个，方雪阳都觉得它们起不到任何安慰的效果。她到底该说些什么呢？方雪阳苦思不得后发现，原来是因为她没有过被校园欺凌的经历。

女孩就那么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方雪阳的欲言又止。她其实内心期盼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能够对她说一句话，她没有具体的期待哪一句，只期待它的发生。于是用一种朴实无华的态度迎接着这一刻自己的心中隐隐生出的期待……

是的，期待。

那种感觉带给她的，不是侮辱，也不是嘲笑。

而是……善意。

所以，她真的期待。

可方雪阳，她什么都没有说。

女孩的注视，逐渐在时间里一点一点变得暗淡。慢慢转回身去，她想：也许，是自己刚刚听错了吧。

于是，她更加迫切地想要低着头离开。

“这位同学，我们做朋友吧！”

苦思冥想之后，方雪阳终于在女孩转过身去的刹那说出了这句话。

短发女生的身影微微僵住，她霎时回过头来，似是没有想到！她双眸中饱含的惊讶仿佛是说：你……真的是在和我说这句话吗？

两个女孩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

一个回避，一个坚定。流淌在对方的眼睛里，却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芒。

“我叫方雪阳，一年二班的学生。”她指了指旁边的班级号，“很高兴认识你！”方雪阳认真介绍的眼睛里少了最初的那份犹豫，直直落入对面女孩的眼中。她不知道别人听到这句话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但方雪阳清楚地看见对面的人，在听到后，逃一般地跑开了。

方雪阳一个人站在原地，微微地叹息。

就在她拿上书包要准备回家时——怎料，刚才的短发女孩却又突然跑了回来！

站在她面前。

这次，女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里握着的棒棒糖轻轻放在了方雪阳手心里。

还没等她开口，便又立刻跑开了。

一边跑，一边在走廊中留下了一句:

“我叫赵沫沫，也是一年二班的学生。很高兴认识你……”

她的背影在楼梯上渐去渐远，一格一格的步伐像是踩在了钢琴不一样的音符键上。

如果有，方雪阳相信，那将会是一首很好听的音乐。

方雪阳看着她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你好，赵沫沫，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

回到家。方雪阳放松的神情立马紧绷起来。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方雪阳马上察觉家里的火药硝烟还没有弥散。她悄无声息放慢了步子，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雪阳，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还适应吗？”

方妈看见方雪阳回来，一边忙着手中的活儿，一边问她。“班里的同学是不是都成绩特别好？对了你们老师留作业了吗？没有的话，你自己等会儿要记得做练习题知道吗，妈妈一会儿检查……”

“你能不能让孩子歇一会儿，一回来就不停地念叨。”方爸不合时宜地插话。

方雪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打断了——

“我不像你!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管，只会懒在家里做甩手掌柜!”方雪阳的妈妈怒气极了。她不明白，男人这种生物，怎么能如此不咸不淡地说出这么事不关己的话来。好像家里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管过！不操心，当然不用担心了！

她爸也不服气：“我管她你让吗？你会听我的方法吗？你这样管她，她就听你的了吗？”

“她不听我的怎样？难道听你的吗！”

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

方雪阳连忙制止：“别吵了！我写作业去了！”

丢下这句话，她飞快地躲进房间里。

屋外暂时安静了下来。

但还没结束，

方雪阳坐在书桌前，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本课外练习册来——都是她妈妈买的。一本，两本，三本……

这是她每天要做的事。

让外面的“耳朵”能听见翻书的声音，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门外，方雪阳妈妈听见了她的翻书声后，默默从趴着的门边走开了。

脚步声渐去，

紧接着，方雪阳才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本她真正最爱的小说来。将这一本本小说都垫在课本的下面。

从小到大，这都已经变成了她的习惯。

她不敢翻开……又不想妥协。所以她把这一本本小说藏在习题的下面，就像埋藏在她心底深处秘密一样，永远都除不去的，永远也无法光明正大。

“我的信封呢？”

方雪阳拿书的时候 ，突然看见她书包索带上原本挂着的牛皮信封不见了。她立刻慌了！马上放下手中的书，在房间的每个角落仔细地寻找。

——没有。

她又跑出房间，把家里面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都没有。

坏了坏了，那能在哪儿呢？

方雪阳急匆匆地跑出门去，沿着上学的路一点一点找过去。兴许是丢在路上了……她一直走到校门口。

那个信封，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她一定要找到!

“喂——死肥猪，你哑巴啦？”

校园门口，旁边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对峙声。

为首的几个女孩正在角落里围堵着一个人，不让她离开。

被她们围在中心的那个人看不清楚脸。但凭感觉，方雪阳觉得那应该是个女生。她总觉得那几个人有点眼熟。

“我没有勾引他!”被围住的女生突然一声怒吼，挣扎着起来反抗。这一挣扎也让方雪阳彻底看清了她的脸。

赵沫沫!

被那些女生围着的人是赵沫沫。

她通红的脸，映在那群施暴者脸上的最底端。她用力地将手挥向她们，虽然没什么用，但她依旧用尽全力挥向那些嘲笑辱骂推搡她的人群。

“你们干什么！”

听到有人喊，围着的女孩纷纷回过头来。看到眼前喊住手的不过就是一个小学妹而已。她身边没有任何人，身上还穿着盛铭中学刚刚发下来的那套校服。

“学妹，盛铭的新生吧？呵，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哦!”为首的女生染着栗色的头发，在太阳底下一照分外明显，她面露嗤色地向方雪阳走过来。

她们一伙儿人全部都没有穿校服，不过方雪阳还是认出了，这就是上午在学校里欺负赵沫沫的那一群人。

她的目光看向了那群人背后——随后冷静了下来：“我们老师让我来找赵沫沫同学回去填档案。”

这个理由让听到这话的“女老大”，气焰并不像刚才一样嚣张。

方雪阳知道，她们现在也在紧张，也许害怕自己会将刚才的事情告诉老师。

她乘胜追击：“我可以不说。不过，你们要是下次还敢继续欺负她的话，我们一定会告诉老师！”

方雪阳没有再理会那些人，径直上前去扶起地上的赵沫沫走进学校。

那些人倒没拦着。

“谢谢你啊，”

进了校园后，赵沫沫才得以感激地向方雪阳道谢。两个人坐在花园前的石阶上。方雪阳看着赵沫沫感谢的眼神，正欲开口询问，却被那双眼睛里潜藏的哀伤镇痛，不忍开口：“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告诉老师呢？”

她还是想不明白。若不是刚才赵沫沫在背后偷偷冲她打手势，方雪阳是一定要坚持将这件事报告给老师的。

“告诉了老师，恐怕会更惨……”赵沫沫的嗓音哑哑的。

“为什么？难不成她们故意报复你了？”方雪阳看着她。

“不！是我……”赵沫沫连忙摇头，话说了一半，红红的眼睛里就溢满了泪水，说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方雪阳伸出手去轻轻刮掉她脸上的泪渍，温柔地笑笑：“不好意思，我没带纸巾。”

也许是手指比面巾纸更有温度吧。赵沫沫抽抽搭搭的哭泣在这一瞬间倾泻如注。她努力的遏制着自己的情绪，说了一句方雪阳意想不到的话：

“能不能抱我一下……”

两个人都愣住了。

如果，我们是朋友的话，能不能抱我一下？

当方雪阳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天已经渐黑了。她并没有找到她的信封挂件，她们两个人在教室里一起找了很久。

天上逐渐要出现月亮露白的影子，方雪阳又想起了石阶上赵沫沫所说的话。

“能不能抱我一下……”

方雪阳那时将自己的手轻轻环在赵沫沫的肩膀上，微微拢住。听见怀中渐渐浓重的哭声，用手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背，慢慢拍着几下。

渐渐的，哭泣的人不哭了。

她在想，原来安慰，也可以这么简单。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一个拥抱，就能给人一个安慰，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

她在心里默默向上天祈祷，早日找回她的信封。

她也向上天祈祷，赵沫沫能够逢凶化吉。

希望，我们都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