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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浊一怔，旋即不可置信般地看着她，半晌，才蹙眉道：“你同每一个刚见面的男子，都这般说话？”
路长惟骄傲抬头，险些撞到他下巴：“那倒没有，你是第一个。”
她说的是实话，她曾经交谈过的青年男子的确屈指可数——因为大多都是被她一刀砍翻的刺杀对象。
像萧浊这样几次三番在她雷点上蹦迪、居然还能生龙活虎、跳到现在的，还是首个。
萧浊眉头愈锁愈紧：“此言轻薄，不可同他人语。”
路长惟翻了个白眼：“我对你说，那是看得起你，你该觉得荣幸才是。”
方才宛如昏黄月色一般暧昧旖旎的氛围消失殆尽，路长惟后退一步，见萧浊仍在不悦地盯着自己。
“我只怕姑娘说的‘以身相许’却是别有深意——我常听人说，夜行山林间，偶逢盛装美人相邀，然实是艳鬼化人形，为谋得男子元阳，诱骗以图吞而食之。”
路长惟瞪大眼睛：“你觉得我是美人？”
萧浊：“......”
他干咳两声：“方才之语重点并非——”
路长惟心满意得：“行吧，你夸我，我开心了，那就抵过你先前对我的种种误解。本来呢，俗话说贼不走空，我自不能白白救你一命，定是要从你身上割下点东西来的。”
她流里流气地打量一遍萧浊：“寻思着可以卸下你两只胳膊，或些肝胆脏腑，卖给琳琅市集的器官贩子，想来可以大发一笔。”
萧浊出言讥讽：“这就是你说的‘以身相许’？当真是冥顽不灵、凶性难驯！”
路长惟吐舌，又笑嘻嘻地捉起他的手腕。
萧浊想要收手，却被她狠狠用手一捣胸口，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你还是悠着点吧，我见你浑身是血，看来方才那刀疤脸下手可不轻。”
“不过皮外伤。这血是猪血。”
“这是学医不成，改行当屠夫了？”
萧浊面无表情：“躲避那三人时，逃进小巷，误撞翻了路边屠户的肉摊。”
路长惟忍俊不禁：“我说这味道怎么比寻常的要大上许多。”
又使劲在他胸口处一按“不过，外伤不多，肋骨却是断了吧。”
萧浊的脸上露出一种隐忍的痛楚来，唇线紧抿，面色发白，是在强忍极大的皮肉之痛，却一声不吭。
路长惟欣赏了一会面前人的姿态。不知怎么的，他人的苦痛，她尝起来却很甘甜。
她又慢吞吞地捉过萧浊已经无力反抗的右手。大概萧浊医术虽烂，但自愈能力尚佳，不出半日，先前在路边被野猫咬过的伤口就已经好了大半。
路长惟端详片刻，将袖子往上卷了一些。
萧浊面色不虞：“你到底要做什么。”
路长惟抬头，四目相对，冲他一笑。
紧接着，低首在他小臂上狠狠一咬！
......奇怪，他怎么不吭声？
她松口，舌尖舔了舔牙龈，尝到一点铁锈味，漫不经心地抬头想看看萧浊的反应。
石墙上树影摇动，萧浊半边脸上的光暗一时明、一时灭，仿佛一尊经年日久、腐化萧条的神像，居高临下地睥睨恶鬼咬嗜自身血肉，带着圣洁的光辉，却自里而外透出无可奈何的凄艳。
一阵不知来由、无处可躲的喜与惧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将路长惟浇得透心舒爽。
她在他身上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无所比拟的餍足感。
可惜，她回味着舌根那一点腥甜，可惜马上就要让他离开了。
刀尖舔血的日头还等着她，给自己身边多增加累赘实不明智。
何况萧浊似乎也并不是个宜室宜家的模样。
他冷眉寒眼：“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路长惟嘻嘻一笑，丢开他的手：“这就好啦。”
萧浊垂首看了一眼右手背上两道一大一小、歪斜并列的咬伤，半晌，冷冷吐出一句：“孽畜。”
路长惟心情好，不同他计较：“那你就是被孽畜咬了一口，记得小心身体，可别给疯犬病感染上咯。”
她蹦蹦跳跳地已经到了小巷边，仍听见萧浊在背后道：“你尚未告诉我你的名字，若我得病，该去找谁？”
“就是故意不告诉你啦。”她头也不回，“省得你秋后来找我算账！”
***
三日后。
路长惟晃晃悠悠地下船，脚底一个没踩稳，险些又掉进忘川水里。
摆渡的船夫站在巨大的傀儡灵龟-头顶，吆喝一声，用长长船桨隔空顶了她后背一把：“客人可得小心！”
路长惟摆手道谢，双手撑膝，弯腰喘气，心道枉生城果然不是活人该待的地方，自她验过通关文书、顺利坐上九洲到冥府的摆渡船以来，不分日夜，天色晦暗，忘川之水漆黑冰冷，河面上浓雾弥漫，雾中偶尔几声哀切鬼哭，并黑影绰绰，令人望之肝胆俱裂。
路长惟倒是不怕，因为她面临着更重要的问题——晕船。
在摆渡龟船上的三日三夜，她简直过得生不如死，船上饮食还需另外收费，一日三餐居然要一枚灵石！分明不过是几块冷硬馍馍、一碗稀汤而已！
路长惟：不如去抢！
幸好陈正青给她的辟谷丹还剩不少，她便磕了几日丹药，勉强充饥。只不过这药丸估计也是个便宜货，吃多了头晕不说，连耳朵边都出现了幻听，自打进入枉生城地界之后，耳鸣的症状就愈发严重，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却像万鬼嚎哭。
路长惟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些杂音屏蔽，眼前却滴溜溜出现一团黑色草团似的玩意，“砰”地一下撞上了她的小腿。
再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娃娃脸的人头。那人头同路长惟大眼瞪小眼，须臾，前者一脸惊恐地大叫一声：“救命啊！是活人！！”
话音刚落，渡口边浓雾里一下搅动出各色鬼影：“救什么救！你早都死了、哪里还有命！”
“什么！活人！在哪呢！”
“是不是我娘子、是不是我娘子来冥府寻我了！”
“死鬼你做梦吧！你都死十几年、你那守寡娘子早就改嫁啦！”
“真的有活人？救救我！我我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活人！块快快快让我见见活人、吸一吸阳气！”
“冥府律例第二百八十一条：严禁诸鬼擅吸活人阳气，违者打入十八层地狱，禁入轮回一百年！”
最后一道嗓音威严，众鬼顿作鸟兽散。
浓雾中，走出一道牛首人身的高大身影。
路长惟认出那是枉生城的守卫牛头，忙不迭递上通关条文。
牛头检查一番，便放人通行。
那先前撞上路长惟的人头在原地蹦得老高：“牛头大人，你怎么就让这人进城了啊！你看她活得好端端的，还会喘气！多吓鬼啊！”
牛头声如洪钟：“今夜十万大山妖君将来拜会城主。城主下令大摆宴席，诸鬼同庆，城门大开三日，凡持令牌、请柬者，皆不必搜身、验明身份即可进城。”
难怪她用了陈正青的通关令牌，也能如此轻易进城。路长惟思忖，十万大山的妖君她倒也曾听过。百年前，在赤霄魔女横空出世之前，一直是这位妖君与三千道门势均力敌，直到琊山圣女亲往十万大山，与群山之巅斩下妖君一尾，并将重伤的后者锁入深海血池之中，凡间九洲才短暂恢复平静。
然而好日不长久，赤霄魔女出世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率百万魔军攻破血池，掏出了妖君的心脏，和血生吞，这才修为大涨、足以与三千道门抗衡。
这么说来，赤霄似乎同这位妖君也有不折不扣的死仇。
路长惟心道这赤霄还真是活出了一个大反派应该有的风范：为非作歹，四处结仇。
至于妖君如何逃过一劫、侥幸生还，则又是另一则故事了。只不过自其被赤霄掏走妖心后，妖君修为大损，妖族也不复从前势大，是以才全族退入十万大山，不再侵扰人间。
已经一百年了，妖君从未出山，如今又是为何要大张旗鼓地同枉生城主会晤？
路长惟略略一想，便得出结论：关她屁事！
这些大人物要做什么事，都不是她这么一个月收为零的底层卑微杀手应该考虑的。
现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乐正宿，把全副身家讨要回来才是正经！
她顺着岩浆凝石制成的大道进城，街边歪歪扭扭排了老长的队伍，时不时有鬼相互推搡：“你猜到我的脚了！”
“真是晦气！你能不能收好你那断脚、别到处扔啊！”
被腰斩只剩上半截的半身鬼一手挥舞着自己的左脚，口中骂骂咧咧：“有没有点公德心啊！没看见那边告示写着呢——残疾鬼优先！你抢我道算是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无面鬼出来打圆场：“大家都不要吵，这样撕来吵去多丢人。”
半身鬼回呛：“你连五官都没有，还要什么脸啊！”
简直乌烟瘴气！
路长惟捂着耳朵，从吵吵嚷嚷的群鬼之间穿行而过，快走到尽头才发现原来队伍是在排对等着孟婆汤。
有鬼催促：“能不能快一点啊！我们赶时间呢！”
正在喝汤的壮鬼回吼：“急什么急！赶投胎啊！”
“对啊。我们就是要去投胎嘛！”
又是一阵菜市场抢菜似的喧哗吵闹。
路长惟：......
她第一次怀念说一不二、还能维持秩序的天地堂。
作者有话要说： 斥巨资（不是）去某宝搞了个封面
感觉写文不仅挣不到几个子，还得往里倒贴
哭倒在床上(?×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