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虞两道骏眉沉沉压在眼上,凝成了一朵乌云。
他可以现在就去把玉如心拦下来,阻止他继续胡闹,那样的话他之前的种种试探考验就都成了猴戏,一张老脸丢到泥沟里。
强烈的胜负欲驱使重虞不能放弃,但棘手的是玉如心肯定发现了基地的运行逻辑,表面上用科技系统节约能源,实则核心部分燃烧的还是原始能量,也就是灵力。
这狡猾东西是在逼他出手,以玉如心的敏感度,他一旦动了灵力,效果跟直接站出去没任何区别。
“这就是个祸害。”重虞骂了一句,挥手画了个阵法出来。
经纬纵横间,棋盘上显出指挥中心的3D立体图像。
这招玉如心没见过,又隔着空间灵力传递会削弱八成,只能这样了。
“我天你不至于吧。”云晋轻叹,这一招极费灵力。
重虞咬牙,“不然呢?”
剑指挥动,阵法上影像移动,指挥中心的格局瞬间改变,办公室被挪到了顶楼二十四层。
即便如此,也只能拖延一时——现在没人知道玉如心到底在哪个方位,下一秒会蹿到哪里去。
焦灼之时,一通电话顶了进来。震动好似电流,激得重虞心下一颤,低头一瞧,是玉如心的号码。
他差点就骂出来,烦躁不堪地按下静音键。
身在现世,没有机器人能替他接这个电话。拒接更显心虚有鬼,穿回去又极大可能跟玉如心撞个正着。
“怎么办?”云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假装清嗓咳了两声,捏了个尖细的调调出来,“要不我……?”
算了吧,重虞心念,玉如心那个耳朵堪比狗,断然是瞒不过的。
他抢过云晋的手机,快速地拨了个号码。
来电锲而不舍地呼叫,听筒忙音滴滴嘟嘟,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十几秒后,对面传来一个清冷慵懒的声音。
“嗯?”
“我没空跟你解释,”重虞嘴上说话,手里操作着呼叫转移,“把他往中心圆舞厅引。”
那地方这会有个酒会,人多气息乱,可以隐藏灵力震动。
对面顿了两秒,“嗯。”不耐又不屑,切断了通话。
玉如心微皱了下眉,准备放弃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对面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传出一个懒沓沓的声音,“喂?”
是个男人,略拖了些鼻音,语调散漫但难掩刻薄。
“我以为你不敢见我。”玉如心语调嘲讽,什么首脑长官,不过是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
“你在别人午睡的时候闯进来,还弄乱我的系统……你礼貌吗?”
玉如心语气带着笑,“哎哟哟,我只是……轻轻地动了一下,哪成想你这所谓的亿年后赛博科技这么脆皮,真是对不住。”
对面顿了一下,“好啊,那你赔吧。”
玉如心就没见过这么能顺坡下驴的,简直就是讹人,小火苗有点要压不住,“好,怎么个赔法?”
“连着你的医药费,护理费,再加上系统的维修费……我给你抹个零,两百万星币吧。”
玉如心不懂星币的概念,想起那个凤梨头看见碎银子的场面,想必也是耗子过家家的把戏。反正也没打算真的还,随口应了一声,“好说。”
“很好,”对面浅笑了一下,“账单发给你了,收到就算签收,即可生效,月息两厘,别怪我没提醒你哦。”
手机嘟嘟响了两声,玉如心移开听筒,也没去看那条信息,拦回正题对对面说,“账单也发了,你现在可以见我了吗?”
“啊……可以,”对面显然在思索,“先告诉我你在哪里。”
玉如心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
这幢楼是个回字形结构,每层几乎都一样,他懒得走回头路,就搭乘电梯一路到了顶楼二十四层,刚搜了两间屋子,电话就接通了。
一耽搁,有些想不起方才搜到哪一间了,该死的怎么都不写个门牌号呢。
“我……”他下意识地往左走,心想着大不了重新再搜一次,“我在二十四楼。”
“好啊,”对面声音不疾不徐,分外镇定,“二十四楼一共是24个房间,你从电梯口数起,到第十二间房间的门口。”
玉如心窃喜了一下,这样的话就不必区分顺逆时针,只要走到顺着走廊走到正对面那条过道,居中的那间房就是。
他嗯了一声,抬腿往对面走去,软底鞋踏在厚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走廊的两边挂着不少画作,每隔几步还有雕塑或者瓷器,还有不少放在玻璃罩子中的古旧艺术品,配上暖光的顶灯,颇有神秘典雅的氛围。
玉如心不得不承认,C的品味是很好的,其中几件玩意连他都很喜欢。
“你从哪里搜刮来的这些民脂民膏。”
听筒对面依旧语气揶揄,“还凑合吧,一些不值钱的玩意。”
“呵……”玉如心浅笑,停在了一只玻璃罩子前。
这个展台里是两枚……徽章?
玉如心好奇靠近,那东西样子设计得不错——三条荆棘盘成一个三角形,每个顶角上各是一朵三瓣小花,有些环环相生的意味。就是这个用料,也不知是什么破铜烂铁压制的,其中一枚的边缘还带点红色,隐约拼出几个字母。
“c-o-l-a”为了方便阅读,玉如心花了一天的时间学了这边的语言,有些词依旧是对不上,“这什么东西,好好的展位,放两块废铁。”
“嘁……”对面停顿了十多秒,“那是荆棘花徽章,基地至高荣誉。”
玉如心冷笑,“你们这徽章可够潦草的。”怪不得那凤梨头司机见了白银要死要活的。
“因为亿年之后人类世界就只有废土和垃圾,用废铁制作徽章,是最好的警示。”
这一声答得颇为凝重,玉如心甚至都觉得对面人说话时是立正的姿势,“好吧,你有理你说了算——”
说到这忽然悬起心,既然有荣誉就意味着有目标,这帮人果然是别有用心。
玉如心刻意把语调拉得轻快些,“至高荣誉还摆得这么显眼,你可真是低调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丰功伟绩。”
“那是上一任基地首领的勋章,他们都已经殉职了。”
“他们?”玉如心找到了一个点,“这基地有几个首领啊?”
对面先是很小声地嘟哝了一句“这都没告诉吗?”然后转为淡淡的不屑,“中心审判庭一共送出去十二个空间基地,各自负责不同的时空,每个基地标准配备负责战斗的ChessPlayer,也就是C,和负责研究的WatchMaker,也就是W,这两枚寻找属于上任C和W,现任的C接手时间短,还没有获得荆棘花徽章。”
“那现任的W呢?”玉如心问。
对面轻哼了一声,“这个基地还没任命W。”
玉如心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比起这鬼地方的人员设置,他更关心的是基地的目的,“是吗,那获得这……什么徽章的标准是什么?”
“啊,这个啊,”对面吸了口气,“你把玻璃罩子打开,台基下面有件东西,你拿出来看看。”
玉如心眼光扫去,那两枚废铁徽章放在一个托盘里,红色丝绒布的下面有块凸起,看轮廓是个巴掌大的正方形盒子。
他把手伸过去,指尖距离玻璃壁还有半寸距离时,身后传来微弱的一声。
玉如心回过头,看着那扇紧闭的对开门,微微眯起了眼睛。
“坏了,他在外面。”重虞跟云晋对视一眼,挥手扇开书架后面的暗门,抬起挂画就往里跑。
刚进了暗格,办公室大门就被打开了。
重虞一万多岁丢的脸都不如今天,他跟云晋一前一后,各抱着挂画的一个角,站在幽深的密道里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喘。
他听得清清楚楚,玉如心跟他只隔了一架书架,小兔崽子抽出了一本,听位置应该是那本装样子用的《美学》。
纸张发出沙沙声,重虞给云晋递了个眼神,下一秒鞋底跟地板的摩擦声就让他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云晋无奈地回过头,用口型问了一句,“怎办?”
重虞真是恨不得踢自己两脚,怎么就没给密道里铺上十八层地毯,这会鬼地方一千多年都没来过了,地板缝隙里都渗着老旧,每挪一步都要发出类似风湿的磨损声,尤其他们两个还都穿着硬底皮鞋。
英明神武了一辈子,这会被玉如心撵成了狗,眼一闭牙一咬,脚跟脚尖默契配合,骚气冲天的黑色亮漆面红底皮鞋爽朗朗地从脚上蜕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黑色梭织的高筒分趾袜,每个袜尖上都顶了一颗桃红色爱心。
十颗爱心拼命往回缩,恨不得抠进地板缝里。
云晋狠狠衔住下唇,使了吃奶的劲才没笑喷出来。
重虞一腿飞起,狠狠踹在前面的屁股里,呲牙咧嘴给予最高警告。云晋泪花飙飞,肚子酸到直不起腰,甩了鞋子一路狂奔出去。
玉如心把第四本塞了回去,顺手拿起了书架上的相框。
照片上是个很文气的男人,细长的眸子在银框眼镜后面弯成了月牙,肩上搭了件米白色军服,黑顺发丝垂在银质肩章上,三颗银花熠熠生辉。
玉如心自动把听筒里的声音跟这张狐狸脸联系到了一起,觉得极其适配,他把相框放了回去,书架自动向右移了过去,露出了后面的暗门。
“哎?你拿到了没有?”玉如心把手机插到病号服口袋里,任凭对面叽里呱啦地追问,伸出手压下门锁。
暗门打开,一股陈年木质香迎面扑来,幽暗深邃,尽头燃着一对烛台。
玉如心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四只鞋子,尤其那双亮面黑漆皮的,猩红的底子在昏暗中格外显眼,感觉跟照片里的人很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