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测完今日的血压体温心电图就出去了,只留下玉如心一个人捧着蛋糕盘子发愣。
绵软的蛋糕卷上挤了一条奶油,还用草莓装饰了图案,奶香混着果香,丝丝缕缕地往玉如心鼻子里钻,满屋的消毒水味儿顿时弱如病鸡。
有点出息行吗?
玉如心咬了口下唇里的软肉,把蛋糕放到了最远的角落里。
距离下一次吃药还有两个半时辰,按照这边的说法也就是五小时,他特意跟茉莉说需要睡觉,且平日这个时间他也都是在睡觉,茉莉从来没有打扰过。
既如此——
玉如心把目光从蛋糕上移开,拖着一条腿走向大门,监控画面现在是他在蒙头大睡,偌大病房没有人管他……总之一刻都不能等。
“我本想找个温柔点的法子,你们非要弄个傀儡看着我,就怪不得我。”
病房的墙上挂着一只钟,除了指针没有那么动人心魄的声响,其余跟溯回时琉璃环上的阵法一模一样。
这是玉如心来了之后第一件感兴趣的东西,很快就跟茉莉学会了,短针每走一格就是流动一小时,反之就是倒退。
他对着表盘半眯起眼睛,转向门锁,片刻后,门锁上的指示灯由红转绿。
玉如心盛赞了自己在溜门撬锁上的天赋,按着门,闭着眼,琉璃环的虚影从意识中浮出。
琉璃书有记录的功能,这几天茉莉都会带他去楼下的花园坐坐,路线在眼前在眼前重演,墙上的指针自动后退。
病房的门在走廊的最深处,出去时会经过一扇很大的玻璃落地窗,那是茉莉的房间,就算坐在屋里最角落的地方,整条走廊都能一览无余。但只要过了那里,再下楼梯就是街心花园,街上人来人往,可以抓个舌头问清楚C在哪里。
他拍了拍昨天刚接好的膝盖,“就看你的了,你争点气。”
然后拉开门,大摇大摆地玻璃窗前走过。
一切跟他所设想的如出一辙,直到他站上街心公园,茉莉都没有跟出来。
穿出花坛就是大街,沿街都是奇奇怪怪的楼和隧道,阳光亮眼却没有温度,皮肤上的热感也不知道来自于哪里,满街满筒都是乌龟壳一样的铁怪物,尾巴上拖着长长的气焰,茉莉告诉他那东西叫飞行汽车。
这里的人,哦不,怪物的穿着也都很诡异,不管男女不系裙不穿长袍,一条裤子兜着屁股沟就能上街,扭得玉如心不敢直视。
他随手挥挥,一辆顶着taxi小帽子的乌龟车停了过来,车窗滑下伸出一只马卡龙青绿色的爆炸大波浪头,卷曲的刘海遮住眼睛,只露出下半截的烈焰红唇。
玉如心脑子里判定,凤梨精。
凤梨把玉如心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一身蓝白条病号服,垂到膝窝的马尾,头顶戴着三颗小红果,鼻梁架着一对无边水晶镜片,腿上打着粉红色的石膏。
“Hi,guy,you're so cool!”
是个男凤梨精。玉如心指了指车,冷着脸说,“我要上去。”
“上来。”凤梨精豪爽地指了指后座,车门自动打开。
满车内饰充斥着红配绿黄配紫粉配蓝,烟花似的在眼前炸开。玉如心一晕,有心放弃又怕再抓不到这么傻的舌头,硬着头皮迈了上去。
“Hi,coolguy,去哪?”
玉如心伸出两根手指,隔着车座顶在凤梨的后心上,冷冷说了一句,“带我去C那里。”
“OK,”凤梨食指搭上拇指,圈了个圈出来,“指挥中心。”
玉如心有点没反应过来,车子就嗖地窜了出去。
车窗外景物飞驰而过,玉如心这几天学会了一个词儿叫做“科技感”,起初不甚了了,这会乌龟壳子在这些形态迥异的高楼巨塔之间穿梭,倒是有了些体会。
把没有生命的东西,按照生命的模样排列整齐时,就会赋予一层人为的美感滤镜。
物品就是物品,永远不会真正鲜活,但感官上的冲击却不虚假,两者之间的割裂区间,就会让人产生迷茫的科技感。
既然是感觉就是很主观的事情,接收到什么样的信号因人而异,素雅古朴是美,红配绿配蓝也是。
玉如心此时对车里的强烈配色充满了理解,转过脸环视一周,在车子的超控面板上找到了电子时钟。
最右边的阿拉伯数字每跳一下,就代表时间流逝一分钟。
玉如心很喜欢这种数字表达形式,简单明快,看不出字的好坏。乌龟壳忽一矮身钻进了隧道,速度翻着翻地往上涨,时钟频率稳如高山。
凤梨精一脚把油门踩到跟地板平齐,发出嗷嗷地怪叫,“太太太太爽了!”随手按了一个什么按钮,噪音震耳欲聋地吼了起来。
这个速度对玉如心来说不算什么,若是御起归尘估计比这还快,倒是隧道壁上指示灯拉出的一道道光线,让他一度以为是流星。
玉如心讽刺摇头,“科技感。”
凤梨精又甩头又嚎叫,调子跑得比车快十倍,“Higuy,燥起来!”
车窗映出玉如心浅笑的面孔,电子钟跳到数字10的时候,乌龟壳冲出了隧道。
清亮的光线晃得玉如心有点想流泪,他转身用袖口拭了拭眼睛,小乌龟就停在了一坛喷泉前面。
“到了,coolguy。”凤梨伸出手指,对着身后勾了勾。
这个手势亘古至今的含义都没变过,搭车要给钱,玉如心还是懂的,低头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荷包,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到了凤梨精手里。
车楼里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白银!!!!!”
玉如心从不知道原来找C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对凤梨精微笑颔首,“多谢引路。”
“别客气,这个送你,GO乐队的限量版哦。”凤梨精从手盒里拿出一条三角巾,上面眼花缭乱地印着几个水笔签名,还没等递过去,身后就传来关车门声。
嘭——
凤梨精转过身,放下车窗玻璃,看着站在地上的玉如心,又看了看手里的三角巾,茫然了三秒钟,收起东西露出标准的服务微笑。
“Hi,guy,you're so cool!”
“谢谢。”
“去哪?”
玉如心微笑,“哪也不去。”
凤梨精愣了一下,说不上哪里不对,一阵风地开走了。玉如心目送远去的白色尾气,转身对上所谓的指挥中心大楼。
最先映入眼帘是门口那堆奇丑无比的喷泉。
四只类似烫了头的丑狮子呲牙咧嘴地围着一只更大的丑狮子,每只嘴里都伸出半截黑铁管子,锈迹斑斑,粗糙不堪,断断续续噗噗呲呲地往外滋水,不知道的以为是尿淋漓。
玉如心绕过喷泉,踩着六边形地砖铺的路,径直走进大楼。
玻璃门是自动打开的,头顶两排白光圆灯,灯光投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炫目光圈一路延伸到前台。
岛台悬浮在半空,边缘是青中泛白的光晕,远远望去像是个缩微版的仙山,玉如心迈步过去,在距离两步的地方停下,对面的玻璃罩子上晃过一条纵向光带,打开后,走出来一名女子。
“您好,先生。”
这女子的上半张脸笼在墨绿色眼罩之下,俏丽的下巴跟茉莉如出一辙。玉如心拿茉莉当了一周的真人,这会语气难免带了些讽刺,“我找C。”
前台没感受到半点不友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玉如心脸色沉了一度,“我七天前就告诉过他我要见他,你说算不算预约。”
岛台上浮出一面月历时钟,女子伸出手指,在七天前的格子里点了,显示出的是一片空白。抬起脸,面无表情地回答玉如心,“您并没有预约,C现在不在,您最近可以预约三日后的见面。”
“我今天必须见到他。”玉如心垂眸盯着桌面上的时钟指针,冷冷抢过话头。
女子眼罩上掠过一片青色水波纹,顿了两秒,平抬左手做了个引路的姿势,“好的,请您到接待室稍候。”
一团云朵形状的白石地砖从玉如心左脚边悬浮升起,停在距离地面一尺的高度上,玉如心抬脚站了上去,云朵石头自动往女子左侧的墙面移动而去。
墙面上出现一道透明的门,自动对开,进入通道后又再次关闭,严丝合缝找不到一点出去的痕迹,俨然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云朵石头在走廊里漂浮前行,头顶是一盏盏华丽的水晶灯,灯影缥缈,跟地毯上的大马士革花纹相得益彰。
玉如心没事的时候也看了不少这边的画作,解析上说这种美学风格叫做巴洛克。
他拿出手机左摆右摆,录了一段自觉不错的视频,拍完才意识到还没想好词儿跟重虞解释这一切,讪讪地切到青鸟,给C发了条信息。
“我在你这里了。”
然后随手拍了张墙面的照片。
发送。
重虞盯着图片,意识宕机了一秒钟。按照设定,不管是茉莉还是前台,只要玉如心出了问题,消息马上会传到他这里。可这会人都进了办公区了,他的手机还安静如鸡。
“系统出问题了。”
云晋吓了一跳,此时两人身在乘泠风演武场,人来人往车马隆隆的,重虞就公然掏了手机。
再听系统出问题了,脑子里只剩下“活久见”三个大字。
重虞的手机连着全部的监控视角,上下搜索了几遍,都找不到玉如心的身影。
彼岸的系统历经亿年的时光倒流,几次被原始能量冲击丝毫不见纰漏,怎么玉如心只去几天,就崩了溃了?
“他……?”云晋很懵,“他不是去大楼了吗?能藏到哪里去?”
重虞脸色发青,转向云晋,“他把时钟拨乱了,我们现在看到的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画面。”
屏幕上红色惊叹号频频跳跃,报错警告嘀嘀鸣叫,基地中的飞行器全部熄火,几十万张凤梨脸对着中控台懵懂发愣。
茉莉数着医院的计时器,等着五小时后唤醒玉如心吃药。
前台美女机器人翻看着C的行程表,在空白格里写下七天后有人预约。
玉如心跳下云朵石块,漫无目的地在走廊在踱步,他有些穿不惯这边的病号鞋,鞋底薄得像张纸,还好这个地方的地毯足够厚,不至于脚板痛。
他一扇一扇地推开走廊里的门,打开房间灯,仔细巡视着每间屋子。
这地方收拾得倒是有趣,也颇有品味,有好几尊雕塑和画作都挺入他眼的,哦对,那东西叫油画,跟平时重虞画的水墨丹青不是一种东西。
“怎么办?”云晋几乎失声,“你办公室的墙上……”那画是重虞自己画的,超写实主义的炫技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