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芳谷是两座山之间的缝隙,两侧岩壁上植被丛生,树和藤扭曲到一起只留下头顶的一线天空。
白天走都尚且压抑,深夜更显阴森。
藿知成把两条胳膊盘在脑后,步子迈得六亲不认。
玉如心一直盯着他,随时准备给他来个闷棍。
藿知成转过来,拿鼻翼扇出两道风,示意凌霄往山崖壁上看。
两人顺着方向齐齐抬头。
藤蔓中缠着十几条雪白的大蟒,个个有大腿粗细,偏头看向那些琉璃灯,吐着猩红的舌头,浑身散发着特殊的腥味。
玉如心太熟悉这股味道了,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这些蟒蛇离成精作怪只差几个活人的元阳,显然是害怕灯火,才没敢靠近。
藿知成看见那些蛇,反手就要抽刀。
玉如心眼疾手快,按住了藿知成的手腕。
藿知成粗暴挣了两下,未果,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玉如心。
玉如心在这人的眼中看到了仇恨,再大的仇恨也不是现在报的,说好了先把百姓送出谷,回头再来对付这里的邪祟,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不管不顾。
他死死捏着藿知成的腕骨,警告意味溢于言表。
藿知成拿捏住了玉如心的心理,挑衅一笑,用口型骂了一句脏话。
玉如心顿时怒火四起。
凌霄也停下脚步,大不了他们三个就不出去了,等百姓走远了,想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就连孔文成也收起了窝囊废面孔,站在三人后面,阴恻恻地指着前方,示意快走。
琉璃灯中火苗跳动,闪着异样的光芒。
藿知成环视一圈,对着凌霄笑了一下,收起刀,大大咧咧地往前走了。
崖壁上的蛇越来越多,体型也渐渐巨大,恪丹门的弟子都举起了灯,施展御物之术。
加了灵力之后,琉璃灯中光华大作,反射出五彩火光,光怪陆离,眼花缭乱。这些白蛇常年生活在幽暗山谷中,见了这样的强光,纷纷退避三舍。
玉如心看得很清楚,这些花里胡哨的灯光其实是琉璃罩子的颜色,灯芯里面是一簇白色的火苗。
不过一豆,就能喝退满谷的妖怪,可见不是寻常凡火。若是换了修为深厚之人,或者神族……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威力。
玉如心自小就怕蛇虫鼠蚁一类,这会看着蛇潮,后背上全是鸡皮疙瘩。
那些蛇爬到一处隘口上就停了下来,几百条首尾相接拧成了麻花,盘在隘口上搭成了一道月牙拱门,拱门中间探出一条体型大了三四倍的,蛇头上已经化出了两根鲜红色的犄角,张开带刺的头扇,虎视眈眈地望着队伍。
这一只眼看就要化蛟,恪丹门这点蹩脚障眼法根本不够看,孔文成也不装了,把十六盏灯全都逼到了大白蛇的跟前。
白蛇也不是吃素的,面露戏谑,鼻孔里喷出白气,想要吹灭灯火。
那白气一股尸体发酵后的酸臭味道,山谷狭长又满身草木,没一会就成了粪坑。
玉如心闭住气息,脸色白得难看。
恪丹门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明知道谷中情形,还把毫无反抗能力的百姓带进来,不能看不能说,相当于蒙着眼睛爬尸山,恐怖程度可想而知。
他现在没法跟孔文成争论,只能将错就错,先把人送出去。
这个隘口只能容两人通过,孔文成纵着琉璃灯更白蛇群对峙,其余十多个弟子就整理队伍。
入谷前孔文成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了这个隘口就是官道,只要顶住这一段,就彻底安全了。
跟着凌霄来的两个乘泠风侍卫走在最前面开路,后面一个恪丹门弟子带四个百姓,尾随着两个侍卫往里走。
全程鱼贯而入,不闻一点声响。
玉如心和凌霄陪着孔文成,各自握着法器,准备断后。
连带着藿知成也拿起了家伙,警惕地看着四周动静,绷着脸不说话,总算是关键时刻没掉链子。
孔文成千恩万谢地看着三人,尤其是藿知成,没闹出动静真是不容易。
队伍平静而迅速地向前移动,每进入一队人,玉如心就像在刀口舔了一口血,全身神经都跟着紧张。
可忽然一股白毛风吹到了眼前,谷内的温度瞬间低了十倍不止,每个人的鼻息间都挂上了白气。
玉如心抬头,暗骂了一声。
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从天而降,兜兜转转明明灭灭,扑棱着大片的磷粉,在昏暗中闪着幽光。
大扑棱蛾子停在拱门的正上方,往下一扑,蝙蝠似的倒挂在了门口。
翅膀张开,露出一张惨白的女人脸。
玉如心抽了口冷气,跟凌霄左右侧翼围攻上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扑棱蛾子正倒吊在胖富商的面前,轻轻一吹,那胖男人脸上的黑布就飞了。
“嗷——”地一声,胖男人当场晕倒,队伍里顷刻开了锅,隐身阵法全散。
蛇群也炸开了锅,纷纷散开,张着大嘴去叼人。
玉如心一脚踢开扑棱蛾子,让出洞口,最大的白蛇贴着头皮就飞了出去,一口就吞了一个百姓。
藿知成从天而降,一刀削去了巨蛇的半个脑袋,从喉管里拎出刚才被吞的那个人。
腥冷的血液喷得满谷都是,蛇群闻见了血腥,更加疯狂。孔文成也是急了,法印变换间,琉璃灯全部炸裂而开,白色烈焰扑上蛇群,谷底烧成了火海。
“大家不要乱!按次序过隘口!”孔文成扯着脖子大喊。
没人搭理孔文成,人群疯了似的往隘口上挤,队伍中间是老弱妇孺,两端是青壮男人,这会谁也顾不上谦让,推搡的推搡,踩踏的踩踏。
藿知成不知从哪抱起一个孩子,头上都是血迹,哭得快要背过气去,抡刀砍死一个往前挤的。
蛇血、人血喷得满脸都是,藿知成瞬间成了最狰狞的存在,看得玉如心头皮发紧。
“都他妈给我让开!一个一个过!”
百姓被这煞神一吼,当即就不闹了,老老实实地结成对子往隘口里进。
扑棱蛾子从火力冲了出来,玉如心横起玉笛,回头对藿知成喊,“你先把人送出去!”
藿知成点头,带上百姓冲了出去。孔文成留在最后,也对玉如心作了个揖,“这位公子大仁大义,就留下断后吧,我护送百姓出谷后,定会回来相助。”
“你赶紧走吧!”玉如心可没敢想,这老母鸡帮忙约等于裹乱,领着百姓出去就是大恩大德了。
老母鸡最后一个跳进隘口,临走前还没忘甩下尾巴,把火幕调过来封住了隘口。
所有人都跑了出去,隘口里面只剩下满地死蛇,玉如心和凌霄,以及大扑棱蛾子女鬼。
扑棱蛾子轻飘飘地落在一根横亘的藤蔓上,脚下一轻,又吊了下来。
这次是正着吊,在女鬼和藤蔓之间,有道看不见的连接,绾在女鬼的脖颈上,把她吊在了半空。
垂荡间,女鬼伸开双臂,宽大的袍袖在月影下折射出云霞光泽。藤蔓吊着女鬼缓缓逼近,复杂的阴气扑面而来,两人被迫得步步后退。
都是冥界来的,什么等级的鬼,一接触气息便了如指掌。
白色烈焰堵着隘口,烧得草木劈啪作响,
玉如心给凌霄传了个音,“姑姑,我们不是她的对手,我假意跟她缠斗,你趁机用御火诀烧她,咱们先出去找上孔石亭再说。”
“怕是不行,”凌霄回话,“这白焰是南明离火,一般的御火诀驱使不动,我的功力也远远不够。”
玉如心脑袋有点转不过来。
南明离火是朱雀一脉的伴生神火,非直系血脉不得传承,远古神祇凋零殆尽,如今世上唯一尚存的朱雀后人就只有天后娘娘。
恪丹门的门主姓孔,从未听说过娘娘有这门子亲戚。
他瞟了眼散在地上的破灯罩,大概懂了,使了个隔空取物,收过来两只,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凌霄。
“这东西可以收集火种,咱们左右两路往火幕里跑。”
凌霄攥紧灯笼提手,“好。”
两人同时冲了出去,玉如心一边跑一边挥砍,玉笛弹出兵刃,全都打在了女鬼身上。
他的本意是吸引女鬼,让凌霄去取火种,偏偏事情不如他算的,那扑棱蛾子盯着凌霄不放,一路猛追猛打。
凌霄根本不是对手,硬抗了几招就露了败相,只能勉强招架着。
玉如心在后面攻了几招,女鬼也不理他一下,失落之余只能按照计划去取火。
这么点功夫,那白焰已经把周遭的藤蔓烧得不剩几根了,又翻卷着去烧地上的蛇尸。
玉如心凑近火源,火光烤在脸上,皮肤像被针扎一样的疼,即便没有温度,胸口依旧沉重到窒息。
真是好神火。
他用玉笛敲碎灯罩,露出了里面的灯芯。
那是两簇拧在一起的细绳,漆黑油亮,略微发黄,散发着腐臭味的黑雾。
白焰一见那黑漆漆臭烘烘的灯芯,立马扑了过来,没了琉璃罩子的遮挡,足足烧了三尺多高。
玉如心一阵恶心,在冥界这么久,积尸气的味道他断不会认错,那灯芯不知泡过几百年的尸油,才这样的邪气冲天。南明离火至阳至纯,邪物不尽绝不罢休,见了这灯芯可不要拼命。
好个恪丹门,还真不简单。
耳畔又响了几声破空掌声,玉如心举起油灯,对着凌霄大喊,“姑姑,快闪开!”
凛凛火光便飞射出去。
白焰在昏暗的谷底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线,凌霄早有准备,放开翠绫绑住藤蔓,飞身荡了回去。
火线擦着身体呼啸而过。
女鬼脖子被吊着,转身不畅,再加那身扑棱蛾子一般的衣裙,燎上火焰,顿时烧成一团。
“姑姑!”
玉如心向前跃起,半空中接上凌霄,把人按在怀里,转身冲进了火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