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心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又软又暖,很是眷恋。
意识慢慢占领高地,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轰然坐起。
昨晚的事渐渐清晰,他被金语谌下了迷药,然后就不知道然后了。
他咬牙切齿地把自己检查了一遍,衣物齐整,身上也没有任何痕迹,连头发丝都没乱过。
房间空无一人,荷包和吃剩的鲜花羹都还在圆桌上。
“王八蛋!”
玉如心收起东西推门出去,隔壁金语谌的那间房已经住进了其他人,他噔噔噔地跑下楼,迎面撞上了花枝招展的金蔻蔻。
“哎?你不是要找赵无明吗?怎么还在这里?”
“什么?”玉如心有些反应不过来。
金蔻蔻哎呦一声,“我的公子爷,今天是香亥啊,你再睡就彻底睡过去了!”
玉如心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睡了多久,顾不上其他,转身冲回屋一把推开窗子。归尘从腰后窜出,打了两个璇子,银闪闪亮晶晶的四尺空心竹节棍赫然浮在夜空。
他窜出窗口,跃身骑上,一溜烟地飞了出去。
身后回荡起金蔻蔻的叫喊声,“在流芳涧的瀑布后面——!一直往西南走——!”
夜空晴朗,从高空俯瞰,河流犹如巨蟒一般,蜿蜒在崇山峻岭指间,逆着河流方向,一个多时辰就找到了金蔻蔻说的大瀑布,正卡在整条河的七寸位置。
玉如心俯身冲下,越过一片水帘,面前豁然开朗。
这是个极大的溶洞,中间一条地下大河,哗啦啦地冲下洞口形成瀑布,逆着河流望去,两岸全是摊位商铺,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此时还不到戌时,人流就已经穿梭如织,不断地有人从洞口上来,或御法器或乘吊篮,全是来挑选香料的客商。
玉如心只觉得面前是一团遮天蔽日的蜂子,杂乱的香味直往天灵盖上冲,他跳下洞口,跟着人流一起往里挤。
前面一段都是些散摊,卖的都是便宜的大路货,还有扛着扁担等着揽活的脚夫,大声小气地讨价还价。越往里走人越少,都是些装潢考究,伙计撑着船在岸边招揽生意。
玉如心独自一人,还衣着不俗,立刻围上来不少伙计。
“爷,看看我们家的,货色好价格也公道。”
“爷来我这瞧瞧,给您免费送到府上。”
玉如心扫了一圈,不慌不忙地从袖管里拿出一颗胡巧,“谁家收这个?”
众伙计瞬间噤声,三三两两地散了去,只剩下一个穿蓝大褂的,笑着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公子爷,这边请。”
玉如心瞬间睁大了眼睛,这伙计是个一号鬼!
这感觉太神奇了,好比在大街上看见上古灭绝生物穿着戏服唱跳一般,作为虚鬼头子,玉如心自己都记不清多久没见到一号鬼了,为了这份奇观,他都要跟这个伙计走一遭。
一号鬼是最先被发现的虚鬼,炼制不成熟战斗力也弱。不过那时他也才刚刚得到琉璃书,还没融会贯通,驽马对上破车,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把一号鬼铲除干净,连同炼制者欧阳错,就是给孔文袖家降下怪病的那位,也一同剿灭在了花墟山。
故地重游遇到漏网之鱼,还真是有趣。
一号鬼伙计瘸着一条腿,将玉如心引到了一处店铺前。
店面不大,极为清雅,匾额是一个整块未经雕琢的黄杨木,上面潇洒飘逸地写着“惜流芳”三个草体字。
玉如心跟在一号鬼伙计后面,走过浮桥,穿过拱门,进到了惜流芳的大堂,竟是别有洞天。
水声澹澹绿野仙踪,琴师蒙着面纱抱着琵琶,婉坐于青松之下,指间尽是风花雪月。
伙计进了店门就自动退了出去,玉如心坐在琴师对面,身侧绕了两名侍女,一个烹茶一个捧点心,动作轻柔举止典雅,没半点逾矩,看着倒像是正经地方。
半阙长恨歌①后,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从屏风后走出,先是彬彬有礼地拜了来客,然后坐到了对面桌上。
“小人裴光,是惜流芳的掌柜,见过公子。”
玉如心今日也算长了见识,这家店有这么位掌柜,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命硬。
“裴掌柜好。”他努力憋笑。
裴光微微颔首,拿出一只白玉碟子,上放的正是刚刚玉如心给伙计的那颗胡巧,“公子带来的货色在下验过了,成色极好,不知公子手里有多少,是长期还是单笔,咱们都好商量。”
玉如心特意给了一颗冥界的胡巧,判官司里审讯恶鬼用的母株正品,阴力十足劲头极大,比翡云村里那些强得多。
显然裴光动心了。
他轻咳了一声,“货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价格肯定比市面上那些大路货要贵,就怕你们收不起。”
说着就比划了三根手指出来。
裴光犹豫了一下,“价钱好商量,既是长期合作便该坦诚相待,公子手上这颗饱满硕大香气浓郁,我这最好的货,与您的相比瞬间黯然失色,恕在下多句嘴,公子的货从何而来,是否……干净?”
鬼都知道这玩意容易把冥界那位招来,玉如心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裴掌柜可听说过海茵城?”
海茵城位于人神鬼三界的交界处,终年都刮着阴寒的海风,是凡人能够到达的最后一片土地,乱七八糟的三不管地界。
裴光笑得很警惕,“想不到海茵城竟出了公子这样一表人才的贵人,公子初进小店,在下还以为是圣堂的神官下凡来呢。”
玉如心被恭维得有些不舒服,“我常年在城中闭关,极少涉足九州,这胡巧是我喂鱼用的,并非只有乘泠风才有,有人捎信说此处缺了几百斤应急,我念着故人的面子才来,你若不信大可把你家主人请出来,不必旁敲侧击。”
这条集市上,敢收胡巧、收得起胡巧的只有赵无明,玉如心直白不讳地看向裴光,目光如炬,仿佛要把人看穿。
裴光回避过眼神,“兹事体大,还望公子勿怪,”然后站起身行了个礼,“请公子稍候。”又匆匆忙忙地进了屏风后面。
兹事不是体大,而是比天不小。胡巧在冥界尚且是禁物,由判官司大神官云晋亲自掌管,每一颗用在何处都有记录。赵无明竟然能搞出种子,还在凡界搞起了种植,从泄露到销赃,若被重虞发觉,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从裴光这个谨慎又难受的反应看,赵无明是真的缺胡巧急用,玉如心扫了眼墙上一两金一两香的木牌,转头看向旁边烹茶的侍女,“姐姐烹的是什么茶,好香啊。”
那侍女很是妩媚,“就是寻常的岩茶,哪来的什么香气……倒是奴家今日用了新制的胭脂,公子闻闻,可是这个味道。”
说着就凑了过来,玉如心微微后仰,就见两名侍女的脸上都用一种蓝紫色的胭脂绘了浪花图案,贴上珍珠贝片,凑成了一个很别致的花钿,还在眼角下画了颗泪珠,更显楚楚动人。
香气就是从这胭脂上传来的,跟孔文袖府中所燃的迷香大抵是一个配方,缺了胡巧的收敛,味道更加放肆。
“这是什么胭脂,给我看看?”
“公子真讨厌!”侍女低头回却,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圆钵。玉如心接过,立马攥在手心里,“好姐姐,送给我可好?”
侍女笑骂,“那柜上有的是新的,你要我这用过了的是何道理?”
“自然是姐姐的更香,”玉如心递过去一块金饼,“姐姐,你们掌柜的这是去找谁了,怎么还不出来,你带我去看看可好?”
侍女突然敛了神色,“那可不成,主人的内宅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你告诉我在哪,我自己去还不成?”
“不成不成。”
玉如心做了个无奈状,抬手在侍女的颈间点了一下,那女子就软软地昏睡了过去,另外两个大惊失色,刚要跳起,也没逃过一人一下。他把三个女子摆在椅子上坐好,从外面看过来好像无事发生一样,转身也去了屏风后面。
后院是账房和仓库,来来回回的伙计都是虚鬼,玉如心袖子一挥,袖间风吹晕一片,把铺子上下搜了一遍,也没找到裴光,最后从后面出来,见一条支流横在门口,渡船泊在了对岸。
香亥本就是在山体中间,对面都是光溜溜的峭壁,连个能藏身的矮树都没有,不知裴光去了哪里。
但能肯定的是,赵无明就在这片山里,他把从侍女手中讨来的胭脂收进荷包,指头伸进袋口时,捕捉到了一缕很微弱的灵力。
“是你吗?”他把那颗眼球捏了出来。
借着微弱的光,玉如心看见原先溃散的瞳仁凝聚到了一起,跟他对视了一眼后,又悄然散开。
玉如心指节用力,“再装死,我就让你死个彻底。”
眼球立刻再次聚焦,眼神中全是讨饶。
“另一只在哪?”
深紫色的瞳仁向上翻转,给玉如心留下个大大的白眼根。玉如心骑上归尘,顺着眼球的视线贴着峭壁,边飞边找,最后在岩石缝上找到了一个伪装成石块的开关。
扭开开关,岩壁向内凹陷了一大块,再用力推来便是暗门。
里面漆黑一片,玉如心抖开火折子跳了进去,沿着狭长的过道往里走,不禁感叹,赵无明住得还真是是够排场。
长廊的两边的墙壁上都是彩绘的壁画,顶子上是飘逸的飞天仙女塑像,窈窕明丽,栩栩如生,只是在黑暗环境中显得莫名阴森。
走到尽头是两扇大门,玉如心推开门,华丽宫殿便展现于眼前。
大殿上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不少衣衫钗环瓷瓶摆件,不像是被抢了,到有点大雨将至闻风而逃的意思。
玉如心暗道了声不好,眼球直勾勾地盯着一条走廊,他顺着指引往里跑,尽头是两扇虚掩着的木门,从里面传出阵阵的香气。
房间里漆黑一片,顺着门缝望进去,两只赤红的小光点阴恻恻地从对面凝视过来。
眼球在暗中会发出蓝紫色幽光,情况不明,最安全的做法就是隐藏自己,玉如心把眼球塞回荷包用阵法封好,推开门迈进了黑暗之中。
房间很空,四周静得落针可闻,什么都触摸不到,只有凉飕飕的微风。
红色眼睛定定地站在对面,一眨不眨。
给重虞做了那么久的侍者,最大的好处就是见惯了阴魂恶鬼,胆子养得比斗还大。玉如心一跃过去,发现原来是座香案,那对红色小眼睛正是神龛之前燃着两支线香。
他对着线香吹了口气,光晕缓缓地扩大了一圈。
借着火光,神龛上的东西便一览无余了。
那是一尊彩绘瓷像,白瓷质地的皮肤泛着不健康的白,仿佛囚于地下千八百年都没晒过阳光白化了的那种白,脑袋上戴着乌纱,齐眉压着一块方形翠玉,跟吊梢眼中的翠绿瞳仁一个颜色。
整尊瓷像足有半人高,立在紫檀木的台子上,被火光一照,怎么看怎么阴鸷。
玉如心掩面叹气,妈的,欧阳错。
真他娘的晦气。
欧阳错是一号鬼的炼制者,是此道正经八经的开山鼻祖,辈分可比玉如心大得多。
赵无明这个二号,给欧阳错设立祠堂倒也算合乎规矩。
玉如心四下扫视,按住桌边把桌边撕下来一条边,往上一抛正盖在欧阳错瓷像的脸上。
“挡上点吧,别出来吓唬人!”
布条飞上去时掀起了一阵风,香火跟着晃动了一下,掉下一大截香灰,眼看就要燃尽。玉如心拍拍手,刚转过身,就听身后传来了一声粗重的呼吸。
他猛地回头,神像蒙着头静默伫立,不像是养出灵性能活过来的模样。
***
玉如心转回到神像跟前,左右看看,在供桌的侧后方找到了一扇暗门,机关是供桌上的那把香炉。
扭开之后,里面是成片的吊颈人,一根长绳悬在梁间,双脚悬空,黑瀑般的长发垂到胸前,阴风一吹,在幽暗中徐徐摆动。
玉如心进了那间屋子,抬头望去那些老吊爷的身上都套着绛紫色的大袖锦袍,内罩翠色直筒绸袍,布料很是华贵。
尤其头发,浓郁的桂花油味甚至盖过了外面的熏香,养护得极好。
他随手扯了一个,乌发垂直坠落,竟是个假发套子。
发套里是一整块完整的人头皮。
玉如心手上一震,跟摸到了蛆似的把东西扔了出去,再抬头,对上了发套里光秃秃的人头。
这个秃不仅仅是没有头发,连同眉毛鼻子嘴唇耳廓全部都被削去,尤其眼窝,坍塌成了一个干瘪的深坑,里面空无一物。
这些无一例外都是虚鬼,也都还尚还活着,只是魂盘被做了改动,处在一种休眠的状态中。
“什么恶毒趣味!”玉如心懒得猜赵无明弄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做什么,想走,那个喘息又响了一声,他随手翻翻,在西北角落里找到了那个。
“嗯?”他扯下头套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乐了,“这不是翡云村的里正卞五吗?您卖胡巧发了洪水一般的大财,怎么给自己挂这来了?”
卞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玉如心给他解了禁制,才跟憋了八百年似的长出一口气,“救命,是谁,救救我!”
“哟,现在知道害怕了,收金子时的狂劲呢?”
卞五眼珠子被挖了,看不见来人是谁,凭着话能判断出是熟人,立刻绽开笑颜,“对!对!我有金子,你救我,我都给你!”
玉如心又乐了。
乘泠风下设十殿司,其中判官司典狱司刑隐司的酷刑一个赛着一个花样多,圣堂里的那些文官一直口诛笔伐,礼法之争闹得白热,重虞只是面上打哈哈,私下里根本不管。
只因这世上总不缺披着人皮的畜生,他们只认识鞭子。
他抡起归尘,一棒敲碎半扇肋骨,“让我救你?你先老实交待!”
卞五扭曲咧嘴,干瘪的眼窝里流不出泪,“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鬼哭狼嚎地把翡云村的事情说了一遍。
跟卞九婆母子交待得大差不差,就是旱灾时进了花墟山,几个人花了些钱,拜见了当地的包打听小金爷,搭上了赵无明这条线。当时来的五个人全都进了炼成阵,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拿着胡巧种子回到翡云村,开始种植人树。
“现在村子里还有多少人树。”
“没了,全烧了,”卞五哭哭啼啼,“全村上下,鸡犬不留。”
玉如心心里打鼓,他是眼见着乔云耕父子出的村,难不成是半路杀了个回马枪,又返到村中放火?乔云耕不是性情狠戾之人,乔樵一看就懒得动手,况且这父子俩在村里呆了有些日子,想烧早就烧了,没理由特意为他演一出大义救苍生的戏码。
“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是什么人,穿着黑袍,很高,很凶!”
这三个特征全部都指向了乘泠风,冥界丢了胡巧,重虞不是傻子,怕是一早就知道了。乘泠风有十殿司,掌管胡巧的是判官司,很高很凶符合云晋的长相,烧个精光也是乘泠风的风格。
玉如心搓了搓下巴,当即判定是云晋来了,没准已经到了花墟山。
动作得快点了,他又抡了一棍,“知道赵无明在哪吗?”
“不知道。”
“那你可以死了。”玉如心腕上一甩,归尘化作细长钎子,直穿卞五眉心中的魂盘。
那是虚鬼的命门所在,卞五抽搐了两下,当即化成骨灰,那一身翠绿锦袍也垂落而下。
玉如心收回归尘,方才那一击的感觉有些诡异,卞五的魂盘薄而脆,远不如赵无明平时的手艺,又比欧阳错的好些。
莫不是这六百年间又有了新的炼制虚鬼的人?
事情变得急迫了起来,他转身出了暗室,没走几步就又退了回来。
从门口进来七八个虚鬼,一路骂骂咧咧,听声音还搬了不少东西,玉如心正往外走,两拨人撞了个正着。
若是平日大可抓了拷问,一想到云晋搞不好也在花墟山,玉如心下意思地谨慎了起来,一个飞身跃到了房梁上,看着那队虚鬼叮叮当当地进到内室。
“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说话的是个黑脸虚鬼,手上提着盏灯,一看就是头儿。
一个接话道,“大家都逃命去了,偏我们几个还要干活。”说完抡起竹竿把房梁上的老吊爷挑下来一个,扔给了后面一个虚鬼。
接手的那个也在抱怨,“可不是,听说这回来的是冥界的神官,厉害着呢,博士不赶紧逃命,还有心情弄这些。”
玉如心听金蔻蔻讲过,赵无明掌握着丹阳国的香料生意,直通皇室,跟不少王侯公卿打得火热,头几年竟闹了御笔亲封的香博士,挂在京城的铺子里,简直就是金字招牌。
看来这几个虚鬼是奉命把这些老吊爷送给赵无明了。
他掐了个隐身诀,蹲在房梁上,看着那几个干活。
那个掌灯监着工,并不亲自动手,来回溜达间看见了卞五的骨灰,当即开骂,“妈的,怎么死了一个?这不找晦气吗?”
另外几个方才还抱怨个不停,这会全都面如死灰,停下手围了过来,“怎么办?怎么办?少一个肯定会被发现的。”
气氛陡然凝滞,这几个就像被判了秋后问斩似的,沮丧得蒙上了一层灰,口里止不住地念着,“完了,完了。”
玉如心有点催那几个快点,这么多老吊爷,少一个不会有事的。几个虚鬼愁苦了好一阵,掌灯的头头才起了头,“快点吧,把骨灰装到棺材里,就说装车的时候还好好的,大伙都咬死了听见了没有!”
事关生死,几个虚鬼都坚决答应,继续干活后再没人说话,玉如心在房梁上溜达了一会,跳下去跟着那几个出了密室。
这些老吊爷全都被放进了棺材中,整整齐齐地码在板车上,每车二十五个,总计二百。
领头的把灯挂在了第一辆板车的车头,队伍徐徐开动了。
玉如心翻身跃上最后一辆车,翘着二郎腿半躺在棺材上,二号鬼力气都大,多一个人的重量根本察觉不出来,几只虚鬼的脚步又轻又快,全员鸦雀无声,只有一盏孤灯在前方摇曳,像是摸黑的夜贼。
队伍出了长廊又进暗门,一路都是机关,曲曲折折,走了半个多时辰都没见要停的意思,活生生地把玉如心给绕出了困意,眼看支撑不住时,队伍在一扇很大的石门前停了下来。
领头的那个吹熄了灯,四周瞬间陷入黑暗。
借着最后一点光亮,玉如心看见门楣上写着“八极殿”三个字,这帮五大三粗的二号莽汉都在整理衣衫,一个个比相亲还要认真。
领头的叩了两下机关,石门吱呀一声打开,几人纷纷肃立,气氛严肃中透着阵阵压抑。
队伍再次向前移动,鱼贯穿过一扇厚重的石门,脚步比之前还要轻。
玉如心也从半躺换成了坐姿。
他自问游历三界,也算是个有些见识的人,也还是被眼前景象深深震撼。
整个空间大到没有边界,深邃幽暗中,黄绿色光芒明明灭灭,结成流萤之海,让人一时难以分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萤火星海,立着一个男子的身影,影影绰绰,妖娆造作。
四周光线很暗,借着荧光,玉如心只能看个大概轮廓,那人通身的装饰简直到了浮夸的程度,肩上扛着了对大翅膀似的披领,头上的冠子好似一根花树。
大殿里挂着无数老吊爷,这人站在幢幢鬼影之中,右手执笔、左手托盘,在老吊爷的脸上又涂又抹,整个人沉浸在忘我之中。
画面简直诡异至极。
八只虚鬼进来之后全都自动靠边站,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玉如心可不管那套,从板车顶纵身而下。
他适应了一下殿内的光线,然后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颗萤火——事情变得有趣了,那些荧火也都是石化的眼球。
①长恨歌 就是白居易的那个长恨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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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香亥之上有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