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心把藿知成放到了一处无名野山上,让他去凡界打探赵无明的底细,然后独自一人回了乘泠风。
巫祝司难得没什么人,玉如心潜到法阵里,先把那个裹成木乃伊又贴满了符纸的傀儡收了起来。
就跟C说得一样,缠成这样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吸收了十多天的灵力,皮肤薄得吹弹可破,玉如心恬不知耻地照单全收进肚子里,傀儡立刻干瘪成了两层皮,越看越觉得瘆得慌,却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扔。
门外有脚步传来,玉如心捡了两片符咒贴在脑门上,把那傀儡卷吧卷吧夹到腋窝下面,堂而皇之地出了巫祝司大门。
“玉公子。”看门的两个小童都呆了。
玉如心潇洒挥手,“哦,我先走了,替我谢过白薇姐姐。”
从巫祝司出来,玉如心特意拐了个弯,站在半山上往听雨轩的方向遥望了一会。
听雨轩很小,这个距离能看见的其实是枯荷斋,灯火阑珊安静如斯,没有任何改变。
后院的那片干涸池子也照旧荒着。
玉如心喘了口气,从彼岸回来,他莫名地荒芜土地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觉,上升不到窒息的程度,也总觉得脖子上缠了圈什么。
他骑上归尘往无间狱赶,半月余了,跟他想得一样,也是恢复如初。
花楸树静静矗立在湖边,只是少了对岸那个满是蓝紫色花朵装饰的小院子。
玉如心精通虚鬼之道,自然知道那道禁制有多狠,戎承天忍着铁链绞脑的痛楚也要逼问千湄,意志定力和爱女之心都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有微风起,花楸树的果实散发出独有的香气,玉如心跳起拽了一把下来,一边吃一边往心无待走。
茅屋修缮一新,清甜汁水在口中爆出。
这个味道——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按玉如心的修为,辟谷根本不在话下,即便是灵力稀薄的彼岸基地,营养糊糊也足够支撑运转,饥这种感觉早就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挥之不去的那份眷恋其实是馋。
饥饿只是身体自然反应,馋却是直通心神的欲念,不能压制不能拔除,否则那份不满足感就会化作洪水猛兽,把人生生吞没。
玉如心知道自己注定是个没出息的,进了门看见圆桌上的碗碟,想都没想就端了起来。
他最爱的三鲜笋衣面,喝上一口,松茸的霸道奇香直冲天灵盖,鲜得他眉眼舒展,恨不得大声叫唤一嗓子。
桌上还有十七八样小菜点心,都是玉如心素日爱吃的,他放下面碗,眼睛骨碌碌地在四周逡巡,手在荷包里摸索,确定四下没人,掏出手机,迅雷不及掩耳地拍了几张照片。
基地为数不多的活人也有社交平台,而且还是匿名的,看不出谁是谁,颇为好玩。玉如心把照片传了上去,在下面配了这么段文字。
“谁知道这是什么,答对有奖。”
三界距离基地遥遥万里,界面转了好几个圈,终于提示上传成功,玉如心做贼的心也悬到了临界点,赶紧收好手机,拿起筷子,好一番风卷残云。
每道菜都那么好吃,那么合他的心意。
玉如心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大胃王,吃到一半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圆滚了,他松了松腰带,试图把剩下的几样塞进去,速度眼见地慢了下去,也开始有闲心想乱七八糟的。
这菜式跟外面的好像是有些不同,面汤里没有点缀葱绿,松糕里没有揉猪油,腐皮卷里本该有的肉丁换成香干子碎,藤椒藕盏竟然是不辣的……
若不是藿知成那天说了,玉如心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是这般的挑嘴。
在阆仙苑的时早午膳是茶膳房统一传的,怕仙侍滋生欲念,给的都是水煮青菜,无油无盐且过午不食,那时候大家都苦,更谈不上喜不喜欢。
倒是白照熙隔三差五弄些麻辣小菜去他的小院子里喝酒,他才知道自己吃不得那么劲爽的口味。玉慧手艺好,做完供奉神官用的点心,就用剩下的食材给他开小灶,每次做好膳食都是静静地看着他吃,记着他哪个吃得香,哪个剩下了,从来不多说一句话。
所以这世上知晓玉如心这份刁钻口味的只能是玉慧,就像玉慧经常说的那句,“我才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比你都要了解你自己。”
至于后来到了乘泠风,这些细碎琐事是怎么传到听雨轩的,他便有些不敢想了。
最后两碟点心实在吃不下了,反正茯苓糕和八珍糕这种东西放不坏,夜里累了配个豆浆稀饭垫垫肚子也不错。
玉如心把两个碟子合并到一起,按着后腰往小密室里走,心无待的工具远远不能跟基地的实验中心相比,但对于探究虚鬼,这里就是最对味儿的地方。
石头砌的密室里点了一盏灯,悬在床头外侧,昏昏暗暗的暖光催出了食困,玉如心把碟子放到案上,打着哈欠歪躺进小床,拿鼻子哼了一句,“往里点。”
重虞挪进小床深处,过了十多秒,回手勾住玉如心的脑门,往下轻轻一压,眼睛始终不离手上的书本。
“你挡光了。”
这一下是盲操作,玉如心的眉骨正好磕在锁骨上,疼得他呲牙咧嘴,抽着冷气把脸拔出来,抢过一只软枕垫在脑后,全程张牙舞爪,在书页上透出一大片阴影。
重虞缩着下巴看了一阵皮影戏,转过头,瞧着玉如心气鼓鼓的背影,笑了一下,给他盖上了被子。
“生气了?”
小床本就不大,玉如心费了力气才远离重虞一尺,身体扒着床沿,脊背绷得紧紧的,“那屋明明有大床,总来我这挤算什么。”
重虞吸了口气,玉如心自己也愣了。
真是撑糊涂了,嘴上半点遮拦都没有,寻常小事,哪至于用得上“算什么”这样强烈的满是质问语气的字眼。
在他养伤期间把心无待修缮好,满屋的生活痕迹都代表着重虞一直住在这里;又知道他从巫祝司出来了,特意准备一桌子好吃的;还有这些看似亲密的举动……每一件都符合他“宠妃”的身份。
玉如心很后悔,他就该闭着眼睛胡吃海塞,非要联想到什么玉慧,提醒了他自己是怎么进的乘泠风。
这十几年他不辍寒暑地修炼,不厌其烦地试探,不知死活地挣扎,都是想要推翻这个铁打事实,时到今日仍不死心。
“你不也没去大屋,”重虞坐回去,翻了一页书,“跑到这里又想鼓捣什么东西?”
玉如心被戳破心思,语气明显起伏,还是不肯回头,“我,我习惯了睡这里。”
重虞斜乜着玉如心的后脑,“人都说好了伤疤才忘了疼,你倒好,连个结疤的功夫都等不得,干嘛,火燎屁股了?”
的确是急。
两把兵刃没一个藿知成能用的,玉如心刚才来的路上跟华铠顺了颗还不错的炽火蛇灵丹,这还是其一。
要命的是戎承天的魂盘,被他搁在了银怀表里,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眉骨上的疼已经褪去,重虞坐在背后,散发着一种复杂的香气。乘泠风的人都统一口径是龙涎香的味道,细闻并不全然,那是一种醇厚的琥珀味道,木质中带着香草的暖甜味,尾韵又有烟熏的质感。
满满的动物气息,钩子似的往心魄里钻。
玉如心闭上眼睛,死死克制住了扑上去大吸特吸的冲动。
“尊上纡尊降贵,亲自下厨给我煮东西吃,属下当然得勤勉报之。”
“好吃吗?”重虞直截了当。
玉如心凝了一下,故意换了个不在乎的口气,“自然是好吃,尊上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所以我吃饱了得干活了。”说着就要起来。
重虞手端着书,伸出一条腿,把人压了回去,“睡觉。”
灯影残喘了两下,一副“你俩再乱动我就灭给你看的”的架势,老实说这会的密室真的是很……好眠,烛火昏黄摇曳,又有人体熏香暖床一体机,把玉如心这几天熬出的瞌睡虫全都勾了出来。
他想睡觉。
当然这就是单纯意义上的睡觉,字面意思再无其他,从重虞嘴里说出来就平添了三分危险和七分诱惑,玉如心清了清嗓子,承认这份诱惑都是源自自身,转着眼珠子开始狂找由头,“那个,我在巫祝司睡了这么多天了,精神得很,再说不是还有……”
他想说沽州的事,忽然冒出来一个大哈欠——
“你睡什么了,这几天你都……”恰好重虞也险些说漏嘴,被这个哈欠掩盖了过去。
两人同时收了声,惟余烛火静静燃烧。
半晌,重虞又往里挪了挪,让出不少地方给玉如心。
小家伙瘦了不少,之前这床两人并排躺下时,没有这么多余量。
“沽州的事不着急,你先养好伤,过几日带你去青牛峰玩玩。”
玉如心可算躺舒服了,也更困了,平躺过来,扭了半张脸给重虞,强撑着脑子说话,“去青牛峰干什么,去了又得惹气,我不去。”
重虞被气笑了,“元熵过寿,你跟着惹什么气?”
玉如心越躺越迷离,许是因为吃得太饱,也是因为香气萦绕,眼皮再也撑不住半点,新学的词儿自动往外冒,“那祝他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