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砚清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句印刷体的标语,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说完,她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转身,带着一直静立一旁的助理,步履沉稳地离开了会议室。
那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敲击在光洁坚硬的地面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节奏分明,没有一丝留恋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霍星辰盯着那扇还在轻微晃动的门,胸口那团憋闷的气几乎要炸开。
她后槽牙暗暗磨了磨,舌尖顶了顶上颚,才把那句差点冲出口的国骂咽了回去。
“愉快?愉快个鬼!”她小声地嘟囔着。
随后猛地一把抓起自己那个塞满了画笔、颜料管、看起来随时要爆开的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带起一阵风。
“星辰……”
苏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明显气鼓鼓的霍星辰身边,带着几分无奈压低声音问道:
“你跟砚清……徐总,之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我这旁观者看得都揪心,你们之间那气氛……简直像是随时会擦枪走火。”
她皱紧了眉头,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担忧。
霍星辰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她撇撇嘴,带着几分委屈和更多的不忿,把酒店走廊那场“意外”冲突简略快速地复述了一遍。
当然,她明智地略去了徐砚清醉酒后那些失控的低语和脆弱神情,只着重强调了对方莫名其妙泼了她一身昂贵红酒,还脏了她抢了三个月的鞋。
霍星辰的音调不自觉地拔高,脸颊因为气愤而微微泛红,手指用力地戳了戳空气,仿佛在戳徐砚清的影子。
苏晴听完,脸上顿时露出一种啼笑皆非、又有点头疼的表情。
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唉,原来是这样。下次有机会,让徐总赔你双鞋,她最不差钱了。”
苏晴斟酌着用词,眼神里透着理解:“她啊,对自己要求严苛到近乎变态,情绪阀门常年焊死,极少极少外露。
那晚估计是酒精加上长期紧绷后的意外崩塌,像高压锅突然泄了气。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
她拍了拍霍星辰绷紧的手臂,语气转为严肃:“工作是工作,私人恩怨咱们先放一放好不好?这个项目对我们画廊真的很重要,前景非常好。”
“知道啦,苏晴姐。”霍星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
她挽住苏晴的手臂晃了晃,语气虽然缓和下来,但眼底深处那股倔强和胜负欲并未熄灭:
“我霍星辰公私分明得很!只要那位‘冰山大姐’徐总不主动找我麻烦,”她故意又提了这个称呼,带着小小的挑衅,“我保证乖乖配合,用我的无敌才华闪瞎她的钛合金眼!让她知道什么叫艺术的力量!”
她挥了挥拳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
苏晴被她这故作夸张的宣言逗得无奈一笑,刚想再拍拍她的手说点什么。
霍星辰塞在帆布包侧袋里的手机像是被按下了疯狂模式,以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频率和音量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骤然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霍星辰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屏幕上来电显示闪烁着合租室友的名字。
她刚划开接通键,甚至还没来得及“喂”一声,手机听筒里就猛地炸开室友带着哭腔、近乎破音的尖叫,那声音大到连旁边的苏晴都听得一清二楚:
“星辰!不好了!完蛋了!家里发大水了!!
楼上那家傻X装修把水管凿爆了,水跟特么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往下漏!!
你的房间!你那宝贝画室!全完了!全泡汤了!!!”
如同被一道惊雷狠狠劈中,霍星辰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脸上“唰”地一下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骇人的惨白。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凸起泛白,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晃了一下。
“什么?!我的画——?!” 一声撕心裂肺、满是绝望的尖叫,从她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盖过了手机里的哭喊。
她顾不上身边的苏晴,也顾不上什么项目、什么冰山徐总。
她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抓着手机,双眼发直,跌跌撞撞地就朝着会议室门口的方向猛冲了出去:“等我!!我马上回来!!!”
苏晴被她瞬间剧变的脸色和那声凄厉的惊叫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星辰!” 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但霍星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只留下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苏晴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脸色也变得凝重无比。
糟了,这下麻烦真的大了!那些画……那可是星辰的命根子啊!
一小时后,霍星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膏像,呆立在自己已然化作泽国的公寓里,欲哭无泪。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石灰水的气息,令人窒息。
天花板上狰狞的水渍,还在顽固地往下滴答,敲击着临时放置的塑料盆,发出空洞而绝望的回响。
原本温暖的墙壁湿透了大片,墙皮不堪重负地卷曲剥落。
地板上的积水,虽然被紧急清扫过一轮,但残留的水洼依然能没过脚踝,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旧马丁靴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房间里那块从二手市场淘来的、陪伴了她好几年的心爱波斯风格地毯,此刻软塌塌地泡在水里,污浊不堪。
连同散落在地的几本绝版画册,彻底成了牺牲品,书页肿胀粘连在一起。
然而,最致命的一击,是那幅放在画架上即将完成的新作,那副画可是倾注了她近一个月心血的作品。
飞溅的水滴和弥漫的湿气,像无情的魔爪,将原本流淌着灵气的色彩晕染得一团混沌,轮廓模糊。
精心勾勒的细节已经消失殆尽,毁了,几乎全部毁了。
霍星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客厅里,房东的怒吼和楼上住户焦头烂额的辩解,交织成刺耳的噪音,激烈地交涉着赔偿和维修事宜。
但字字句句钻进霍星辰耳朵里,都只汇成一个冰冷的事实:这房子,短期内是绝对、绝对没法住人了。
维修?保守估计至少要大半个月!
“完了完了,这下真得流落街头了……”霍星辰看着自己狼藉一片、湿漉漉的“家”,一股足以将她淹没的无助感汹涌而上,喉咙发紧。
她抓着湿透的帆布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在这个城市,朋友多是多,但大多是刚起步的同行或学生,要么蜗居在狭小的合租房,要么挤在学校的宿舍里。
短期借住一两天救急还行,大半个月?简直是天方夜谭,给人添堵。
酒店?她一个收入全看甲方脸色和灵感眷顾的自由插画师,高昂的费用像一座山,根本负担不起长达数周的五星级酒店开销。
普通连锁酒店?那点积蓄也经不起这样烧。
这时,高跟鞋急促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苏晴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推开门,看到眼前的末日景象,饶是见多识广的她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我的天……星辰!”她快步走到霍星辰身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最后落在霍星辰失魂落魄、惨白如纸的脸上,心头一紧。
想到那个箭在弦上的重要项目,苏晴的语气急切:
“你这……必须立刻、马上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画展筹备马上要进入最关键的布展和宣传期,你得有个稳定、干燥的地方,才能恢复状态,创作后续需要的物料和新作品!”
霍星辰烦躁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半丸子头,几缕湿漉漉的挑染碎发黏在额角,声音满是疲惫和无处发泄的憋闷:
“我知道,苏晴姐,我知道!可是……”
她环顾四周,眼神茫然:“我能去哪儿?天上掉个干爽的房间给我吗?”
苏晴看着女孩眼中的绝望,沉吟片刻,眼神快速地闪烁了几下,似乎在内心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权衡。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个重大决心,拉着霍星辰走到相对还算干爽的玄关角落。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味道:
“星辰,我有个提议。
这可能……有点出乎意料,甚至有点冒昧,但我觉得,或许是眼下最实际、也最能保障你创作条件的解决办法。”
“什么?”霍星辰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睛瞬间激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涟漪。
“你去徐总那里,暂住一段时间。”苏晴清晰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什……么?!”霍星辰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荒诞不经的笑话。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破音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苏晴姐!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让我去跟那个……那个冰山大姐同居?!睡一个屋檐下?!”
她激动得手臂挥舞,差点打到旁边的湿衣架,声音满是惊恐:“你还不如现在就给我张地图,告诉我哪个桥洞风水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