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片场,寒风刮在脸上已经带上了凛冽的意味。就在前几天,气温还顽固地停留在三十度以上,一夜之间却骤降了十几度,仿佛冬天迫不及待地想要宣告主权。
苏栖迟只穿着一件丝质衬衫,轻薄的布料地贴在身上,更显得他身形单薄。镜头对准了他和男一号,这场戏他也是一个配角,饰演一个纨绔,与男一号起了争执,被对方泼水羞辱。
“Action!”
男一号念完台词,按照剧本,拿起桌上的水杯,泼向苏栖迟。水是常温的,但在十几度的气温里,已然带着刺骨的凉意。第一杯水泼过来,苏栖迟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水珠顺着他流畅清晰的下颌线滚落,洇湿了前襟,忍着瞬间的冰冷,他完成自己的台词和表情。
“卡!情绪不对,再来一条!”导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
第二杯,第三杯……
男一号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个简单的泼水动作做得拖泥带水,要么力度不够,要么方向不对,总能让导演找到理由喊“卡”。冰冷的液体一次次袭上苏栖迟的脸。他那张漂亮的脸被水一遍遍洗过,冷白色的肌肤在灯光下几乎透光,长而密的睫毛被打湿,黏连成簇,像被暴风雨蹂躏过的蝶翼,脆弱得不堪一击。湿透的衬衫紧紧贴着身体,寒风一吹,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唇上秾丽的红色,也因寒冷开始慢慢褪去。
拍到第八条时,又一杯水迎面泼来。强烈的冷刺激让苏栖迟鼻腔一酸,他忍不住偏过头,打了个喷嚏。水珠从他纤长的、挂着水线的睫毛和挺直秀丽的鼻尖被甩落。他眼尾下方那颗极浅淡的泪痣,在水光的浸润和微红的眼眶衬托下,变得清晰鲜明,如同雪白宣纸上唯一一滴墨,砸在观者心上。那一刻,他身上强撑的纨绔外壳被彻底击碎,流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丽。
就是这一个下意识的、脱离剧本的反应,似乎点燃了男一号积压的不满。
“够了!”男一号猛地将手中的玻璃杯摔在地上,刺耳的碎裂声惊醒了片场所有人。他指着苏栖迟,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片场大部分人听见,“演技这么差还出来丢人现眼?一个场景反复NG八次还过不了,简直浪费大家时间!”
说完,他看也不看导演和苏栖迟,对助理招招手,摆下一句,“今天真晦气!不拍了,明天再说。”便扬长而去,留下片场一片尴尬的寂静。
男一号是圈内有名的嚣张跋扈,仗着背后有资本力捧,耍大牌、欺压小演员是家常便饭。
苏栖迟的助理小跑着过来,赶紧递上毛巾。助理一边帮他擦水,一边压低声音愤愤不平,“欺人太甚!明明是他自己今天状态不对,故意找茬!就他那样还谈演技?呸!”
苏栖迟没说话,只是默默接过毛巾,擦拭着脸上和脖子里的水。他安静垂眸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配合那颗泪痣,美好得像一尊被风雨侵蚀却依旧精美的琉璃盏,让人不忍责备,只想呵护。
这样的刁难,他经历得太多了。从他踏入这个圈子,因为他这张过分出众、甚至带着几分侵略性的漂亮脸蛋,明里暗里的排挤和针对就没断过。男演员怕被他抢风头,女演员有时也心存嫉妒,导演呼来喝去更是常态。他没有背景,签的是个小公司,连助理都是和好几个艺人共用的。
助理看他沉默,叹了口气,安慰道:“哥,别往心里去,这个圈子就这样,红的都是资本捧的丑孩子。你条件这么好,只要努力,肯定有出头之日!”她还要赶去照看同公司的另一个艺人,匆匆安慰几句也走了。
这时,导演踱步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油腻的笑意。他拿出纸巾,作势要帮苏栖迟擦掉鬓角没擦干净的水珠,手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脸颊。
“栖迟啊,冻坏了吧?”导演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言语间充满了暗示,“男一号脾气是大,受委屈了。晚上一起吃个饭?我给你好好说道说道,顺便……看看能不能给你再加点有亮点的戏份,嗯?”
苏栖迟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他抬眼,凤眼微微上挑,眼尾延伸出一道流畅的弧度,眼神清亮而锐利,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了那只不老实的手, “不了,导演,我还有事,先走了。”
导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哼一声:“不识抬举。”转身走了。
苏栖迟心里清楚,今天这场戏,恐怕不仅白挨了冻,连这点可怜的镜头最后能不能保住都难说。类似导演这样的“暗示”,他遇到过太多次了。他厌恶这种交易,他想靠自己的能力和努力站稳脚跟,而不是做一个依靠潜规则上位的、名副其实的“花瓶”。
他换回自己的衣服,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他第一个有台词角色的截图。他看着壁纸,深吸一口气,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光,将所有的冰冷和屈辱都压了下去。他必须调整好心情,手机震动,母亲发来消息,语气急切,让他无论如何今晚回家一趟。
路上,他给母亲回电话,询问到底是什么急事。母亲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只说回家再说,更让苏栖迟心头笼罩上一层不安。
到家推开门,发现父亲竟然也罕见地在家,没有去应酬。父母都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种阵仗,让苏栖迟一时有些心慌,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母亲先开口,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宝宝,你年纪也不小了……”
她话还没说完,父亲就皱着眉打断,语气是惯常的严肃与不满,“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外面搞些什么名堂!也不知道帮我干点正事!”
苏栖迟和父亲的关系僵化已久。父亲是白手起家的商人,一心指望独子继承家业,偏偏苏栖迟铁了心要当演员,为此父子俩没少争吵。苏栖迟并不知道,家里看似光鲜的生意早已外强中干,岌岌可危;他更不知道,他能接到的一些小配角,还是母亲心疼他,背着固执的丈夫,偷偷托了人情才得来的。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连忙拉住苏栖迟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宝宝,妈妈真的担心你。你一个人,又不会照顾自己,等我跟你爸……以后走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苏栖迟心头一紧,立刻反驳,“妈!你胡说什么呢?你们不是好好的吗?”
“妈妈是说如果,”母亲抹了抹眼角,从茶几上拿起一张照片,递到苏栖迟面前,“瞿家……就是那个很有名的瞿家,提出想联姻。对方是瞿予川,那孩子我打听过,从小就优秀,能力强,人也稳重有责任感。关键是,你们还是高中同学,知根知底的。他要是能照顾你,我跟你爸……也就放心了。”
苏栖迟接过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上面的男人西装革履,俊朗矜贵。
瞿予川。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个永远穿着熨烫平整的校服,永远高高在上,看他们这种“差生”如同看垃圾,曾当众评价他“不过是个靠家里的草包”的……自大狂。道貌岸然,自以为是,是他高中时代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涌上心头。
“我不要。”苏栖迟把照片扔回茶几上,语气斩钉截铁,“我不愿意。”
苏母与苏父夫妻关系和睦,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她向来宠爱儿子,几乎百依百顺,见状立刻心疼地看向丈夫,“老公,宝宝他不愿意就算了吧?瞿家虽然有钱有势,但那种大家族,规矩多,关系也复杂,宝宝这性子过去,万一受了委屈怎么办?”
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当瞿予川那位后妈找上门“提议”联姻时,苏家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今时不同往日,瞿家动动手指,就能让苏家彻底破产。这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苏父猛地一拍桌子,情绪激动之下,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脸都涨红了,“咳咳……由不得你说了算!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咳咳……也得同意!”
看着父亲咳得喘不过气的样子,和母亲焦急含泪的眼神,苏栖迟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垂下头,额前碎发的阴影遮住了他此刻的眼神,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优美的下颌线条。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最终,在母亲哀求的目光下,他咬着牙,极其勉强地挤出一句:“……先见一面再说。”
时隔多年的“重逢”,被安排在一家格调高雅的咖啡厅。
苏栖迟故意穿得很随便——宽松的旧卫衣,破洞牛仔裤,头上扣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给自己点了一杯拿铁,然后便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出神。即便穿着如此随意,他过于出色的相貌和周身那种与世隔绝的真空氛围,依然让他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不断投来的目光。
约定见面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他提前了半小时就到了,出于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心情。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挂钟指向两点半、三点……瞿予川始终没有出现。
一股被戏弄的怒火慢慢涌上心头。这个人,果然还和高中时一样,自大到根本不把别人的时间放在眼里。
就在他失去所有耐心,准备起身离开时,一道挺拔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咖啡厅门口。瞿予川穿着一身显然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每一根线条都透露出严谨与精致。他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窗边这唯一一个客人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迈步走了过来。
“苏栖迟?”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确认,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没规矩。”
苏栖迟抬起头,露出他整张脸,凤眼锐利地看向对方,毫不客气地回敬,“彼此彼此,你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傻逼。”——连迟到该有的道歉都不会说的讨厌家伙。
瞿予川不否认苏栖迟的美,饶是见过很多美人的瞿予川再次见到苏栖迟,脑中还是有一种被美丽“袭击”后的短暂空白,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
这种感觉很矛盾,美丽让人想靠近又让人想逃离,就像苏栖迟本人一样矛盾,明明凤眼多情,但他眼里却总是盛着疏离感,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致,明明他看上去给人一种冷感,可唇珠微凸下唇饱满得像一颗成熟欲坠的果实,看上去像水嫩多汁的蜜桃,等着人去咬。
瞿予川在他对面坐下,身体舒展地靠在椅背上,没有丝毫寒暄或解释的打算,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公事公办,仿佛在陈述一份商业合作草案。他清晰地列出了结婚的“好处”:替苏家解决所有债务、并提供顶级的影视资源将苏栖迟捧红。作为回报,苏栖迟需要在他需要的时候,扮演好“瞿太太”的角色。
他语调平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笃定。他调查过苏栖迟,知道苏家如今的困境,知道苏栖迟在娱乐圈举步维艰。在他看来,这些条件,对于眼前的苏栖迟和苏家而言,不啻于天降甘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苏栖迟似乎完全没有在听这些诱人的条件。他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眼神空旷,仿佛灵魂抽离。直到瞿予川说完,他才缓缓转过头,脸上没有预料中的欣喜若狂,也没有被侮辱的愤怒,反而带着一丝熟悉的、让瞿予川极其厌恶的讥诮和玩味。
他拿起小勺,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面前早已凉透的拿铁,饱满的、红润的下唇微微抿着。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刺向瞿予川,清晰地说道。
“瞿总,你的条件……很动人。”他顿了顿,“但我有个问题——”
“你还记得高中时,你说过我这种只会靠家里的废物,将来注定一事无成吗?”
他满意地看到瞿予川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
苏栖迟向前倾了倾身体,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冲击力,笑着问道:“现在,你要跟你最讨厌的、看不起的废物结婚吗?”
这一刻,他不再是片场那个脆弱的美人,他唇角的笑,他清透眼瞳里的光,都化成了一柄精准无比的、名为美丽的刀刃,直刺瞿予川的心脏。
瞿予川为什么会刻意贬低苏栖迟为“徒有其表的花瓶”?除了他嘴比较欠之外,实际上是一种因为被这美丽所触动、超出了他掌控范围而产生的防御机制。
苏栖迟:唉,碰油,我的美貌你也很着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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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