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城外,出了主道一里路,有两条岔路,一条途经萧家村通向东洲城,另一条岔路的尽头是比较封闭的周家村。
周红花家住周家村东南,门前一汪飘满浮萍的池塘,是村里白头鹅最爱的去处。
今天是赶集日子,周红花忙了半宿没睡,铁手无情用蒸过晾干的白面布包好,一层一层叠放进竹担中。
从周红花家到天水城中集市,脚程要一个时辰,背上装满两箩筐的包子,得多花上一个时辰。
为了占个好位置,周红花没有歇息片刻,收拾好就背着挑担出门了。
晚秋初冬,穿过阻碍人气流通的密林,踏入平坦的荒野土路,毗邻一条窄河,寂寥的夜色陪伴不停歇的流水一程,多情的河水奏出一曲清亮月光回报,瑟瑟的风声也从远方赶来合奏。
深深的泥脚印停在路中,周红花用袖子边擦掉鬓角脖子的热汗,风一吹,热汗叛变骤冰,容易着凉。
望着米粒大小的城门,周红花呼出一口浊气,挑起担子脚步加快。
冷风带着凄厉的哭声穿过周红花的身子,忍着哆嗦继续赶路。
哭声却越来越响,周红花诧异地丢下担子,朝上气不接下气的泣鸣寻去,找到漂在水面的木盆,正卡在石头的夹脚里。
“造孽呦,这么个俊娃娃,大冷天滴,怎么忍心丢河里咧。”周红花捞起木盆,把哭喘不止的娃娃搂进怀里。
哭得通红的脸,埋在周红花温暖衣襟里,在轻柔的拍打和妇人安抚声中入睡,得空捡回河边的木盆,倒扣在包子上面,盆底垫着的襁褓将娃娃缠绕在周红花的胸前。
“红花婶子,今日咋来得这晚,快快快,位置我都给你占着咯,再来晚些,我可就守不住了啊。”常一起在集上卖吃食的大娘埋怨周红娘的不准时。
周红年赶忙弯腰放下担子,从箩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棉布塞进大娘的手里,“嘿嘿,要入冬了,这路上忒黑了,我怕出事就走得慢些,谢谢李大娘帮我守着位了,上次你说咸肉包子味儿香,我特意给你备了份,还有几个红糖馅儿的,回去给你家孙女尝尝。”
隔着棉布能感受到热度,李大娘收起棉布包塞到摊子下,挨着热汤桶保温,“哎呀,就是占个位而已,用不着这么客气的啦。”
“呀。”周红花怀里的娃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仰着头朝外看。
“哎哟,红花婶子,你这是哪来的娃娃呀,看着小脸红扑扑的,像门画上迎福童子。”李大娘还想伸手逗弄一番小娃娃,巧遇客人问食,这才转身回摊忙活招呼客人。
前面急着赶路,都忘了怀里还有个娃娃,直到李大娘问起,周红花还没想好措辞怎么敷衍过去,幸好这会儿集市热闹了起来,李大娘也无暇来关心突然出现的娃娃。
周红娘做的包子馅香味好,积累了不少老顾客,集市刚过半,两箩筐的包子已经卖得七七八八了,安静裹在襁褓里的娃娃陷入了昏睡,周红花感觉胸前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烧得发烫,手背一碰娃娃的脸,像是被烧红的铁板燎了手。
急忙叫唤隔壁卖羊肉汤泡馍的李大娘:“李大娘,我怀里的娃娃脸蛋烫手得很,怕是发烧了。”
“欸,红花婶子你快带娃娃去医馆,别烧坏了,箩筐有我李大娘看着,你放心吧。”李大娘应和着把剩下包子的箩筐移到摊子边,好一块儿卖。
天水城正门,非城内居民排着长队出城,周红花挑着空担子排在队尾,时不时侧身翘首看看前面,直到顺利在闭门前出城,紧绷的嘴角才抿开。
自此之后,周红花给娃娃起名为周临风。
屋前池塘里的大头鹅是周临风最要好的同伴,最初周临风也是有几位人类伙伴的,随着周红花被村里的人指点排挤,那些小伙伴也慢慢消失了。
这天,十五岁的周临风正在跟着上岸的白头鹅在田边散步,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带着几个游手好闲的跟班拦在路中,“小子,你可是周红花家的?”
“你是谁?”此时的周临风已经小有大人模样,并不被对方带着走地反问道。
壮汉身后长瘦跟班附耳说:“力哥,这大头鹅我认得,就是那周红花家门前池塘的,看这小鬼头寸步不离的样子,肯定就是周临风。”
“大哥,这小鬼头一看就是心眼多,别和他废话这么多了,直接绑了就是。”说着矮胖跟班就要欺身上前捉拿周临风。
一个躲闪,矮胖跟班栽了跟头,扑散一群鹅,发出嘎嘎嘎的大笑。
见小弟丢了面子,周力可不能光看着,吩咐长瘦跟班一左一右包抄周临风。
散落的大头鹅压伸长脖炸开羽毛,发出“嘶嘶”的警告声,见威慑被无视,矮胖跟班从泥里爬起,从后加入包围圈。
外围的大头鹅猛冲上前,用坚硬的喙啄跟班们的腿,挥动翅膀用力拍打摸下来的手,还是没能阻止壮汉两手钳住趁机逃跑的周临风。
“小风?”周红花提前从田间劳作回来,进屋喊了几声,不见周临风出来应声,往常这时候周临风已经做好饭,等她晚些时候回来一起吃。
外厅没人,放下农具,寻到后院,正好撞上听见喊声出来查看的瘦长跟班。
“周红花,你可算回来了,力哥在你房里等你有好一阵了,这次你可不能不领哥的情了啊。”瘦长跟班说着就抓住周红花的胳膊要往卧房里拉,嘴里还不忘威胁几句。
瘦长跟班被一群大头鹅啄的裤脚破了好几洞,心情可不太美好,要不是周红花是周力看中的人,必要先拿周红花先出口恶气,恶狠狠拽着推进卧房,“力哥,周红花回来了,弟兄就不打搅力哥的好事了,嘿嘿,”,瘦长跟班识趣地关好门出去了。
昏暗的油灯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坐在床边的周力上半身隐在黑暗里,只能看见一个轮廓,“我等你很久了,红花,我实在是太想你了,我爹说喜欢的姑娘就要主动点,所以我就来你家找你了。”
“你把小风怎么了。”周红花紧攥拳头,指甲扎得掌心发白,声音颤抖地问。
周力哼笑一声起身,黏腻恶心的笑脸靠近,如恶鬼扑食抓住周红的手臂,吓得周红花后撤半步,“那小子挡了我的路,还指使蠢鹅啄伤我兄弟,实在太险恶了,我和他无冤无仇,受此侮辱,自然是要为我兄弟找回公道的,放心吧没伤他,关在柴房让他好好反省一宿,明日向我兄弟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谢力大哥宽容,也怪我没教好小风,我这就去准备一桌吃食,替他给力大哥兄弟赔罪了。”听到小风没受伤,心里悬着的石头轻轻落地,用力甩开周力的爪子,找个借口跑出门去。
“红花嫂子怎么出来了。”守在柴房的两跟班拦住周红花想进去看周临风的脚步。
一人不敌二手,周红花不敢硬闯,假笑着请求两跟班帮忙:“两位兄弟,小风冒犯你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和力哥说了做顿大餐做赔礼,平日里都是小风帮我打水生火,现下小风在柴房反省,可否请两位兄弟帮忙生火打水,好快点为做顿大餐犒劳犒劳你们。”
两跟班对视一眼,长瘦跟班眼珠子一转,邪笑道:“那就麻烦红花妹子了,这点小事我们包了,对了,今日啄了我兄弟俩的大鹅,自己不小心崴了脚,摔死了,这大餐不如就做全鹅宴吧。”
“都依你们的。”周红花咬着后槽牙咧着嘴附和,转身带着两人去厨房,脸上换上了一抹冷笑。
黝黑的柴房没有窗户,一条长缝的月光透进来,周红花借口去茅房偷跑过来解救周临风。
“小风你有没有伤着?”拨线成面,点亮大半个柴房,整齐的柴堆下有一条断裂的布条。
去往田间的路上,半大的少年狼狈地奔跑,不停地回头看身后是否有追兵。
这条路是周红花每天的必经之路,周临风向拦住回家途中的周红花,忽然一头野狼冲了出来,一口咬住周临风的小腿,拖进阴森的林间,周临风一路挣扎,胡乱摸着地上的石头砸,用另一只脚踹狼头,两相搏斗下来,两败俱伤地躺了一地,一狼一人的混杂地融进腐烂的泥土,一朵巨大的黑红蒲公英从土里钻出绽放,夜风一吹,落了满地。
再次醒来时,野狼的尸体就在不远处,周临风吓得手肘擦地,拖着身子后退,后脑勺撞到树桩,差点又昏死过去,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爬起离开。
回到周红花的家时,门扉紧闭,周临风察觉到异样,悄悄翻墙进后院,目睹周红花正在挖坑埋尸。
“小,小风,你的腿怎么了,流这么多血。”被撞破刑事现场,周红花一点都不慌,眼里只有对消失一夜又出现的养子的心。
奇迹捡回一条命的周临风温声安抚养母:“没事,昨晚逃跑找你的路上摔了一跤,磕破了点皮,这伤口看着恐怖其实不严重,娘亲您没事吧。”周临风早就看清半截入土的三具尸体是昨日半路绑架自己的恶人,还是关切地询问周红花,以转移养母的注意力。
“娘没事,这些村里恶棍自作孽不可活,不小心喝了毒酒死了。”周红花冷漠地阐述三人的死因。
周临风听了亦语气平淡地附和:“天气热,那得早点埋了,不让整个院子都要臭了。”
母子两清理好凶杀现场,若无其事地又过了几天后,收拾好包袱离开了周家村。
“所以你们来到了萧家村,既然改了姓,为何不将名一起改了,还有这萧家村离周家村也不远,为何不逃得远点。”云孤月嗑着瓜子,嘴有点干,抿上一口温茶疑问道。
桌对面的萧临风也跟着抿了口茶水接着说:“原本是打算逃到东洲城去,路过在萧家村歇脚的时候,被周家村村长伙同一群村民追上了,所幸有萧家村村长带人搭救,事后,周家村的人仍然不依不饶地来骚扰,就在我和娘亲离开萧家村的那天,又让他们堵上了,娘为了护住我被打断了双腿,也就这时我体内爆发了一股力量,将周家村的人都炸飞了,瘫痪当场半死不活,没几天都死了,后来娘亲行动不便,我们就回到了萧家村,在萧村长的帮助下住了下来,娘亲嫌周姓晦气,我们就改姓萧了。”
“所以新婚那夜你说的有求天水宗,是和你娘有关吗?”不嗑瓜子改吃糕点,云孤月抹掉唇角的糕屑,合理猜测道。
“传说天水宗百年前有一弟子自创了一种名为转魂丹的丹药,修士用了可起死回生,也许这枚丹药可让我娘亲双腿治愈如初,上回你带我在禁山摘取的生灵花,我留了一片花瓣保存,我怀疑生灵花有可能是炼制转魂丹的材料。”,目光跟着云孤月的手移到嘴角,手撤了仍盯着,又抿了一口茶汤,苦茶入口回甘。
线索脉络串起来,云孤月单手竖起食指上指虚空,点出核心问题:“所以现在就差转魂丹的丹方了。”这个她好像知道在哪里,原书的萧临风没来得及救治萧红花,转魂丹的下落自然就没有描述,不过,从能让修士起死回生的效用来看,怎么都和自己那位会伺机夺舍萧临风的亲爹脱不了干系。
“哎呀,没想到小风已经是天水宗的内门弟子了,这回村里出事,本也想托人去找你回村看看的,刚好遇到天水宗任务堂的外派弟子例行巡视,我就顺便把这事儿报上去了。”萧村长从后厨查看回来,热情地插进两人对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