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问在迷宫般的套房里转来转去,心里盘算着,真不该什么都没问清楚就贸然进城来,这工作干不了,他该何去何从?要是家长不好说话,他甚至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有地方住。
心里满是懊恼与沮丧,不知不觉已经第二次路过刚才吃饭的餐厅。所幸老季叫住了他,问他有什么需要。
面对殷勤周到的老季,他总有几分惶恐,只好委婉地说,学生理科基础比较薄弱,建议调整选科,他想给家长打个电话说明情况,他可能帮不上忙。
听了这话,老季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依然客客气气请他坐下、要跟他谈谈。
“向老师……天问,您觉得他数理化基础太差、不好教,是这个意思吗?”老季的笑容带着几分无奈,“其实他文科基础更差。他小时候是菲佣带大的,汉字都不会写几个就出国了。如果改选文科,还得从写字开始教,更没希望了。”
向天问这才明白,蔡衍嘉为什么连明明白白送分的作文都不写,是真的不会“写”。
“其实他没必要参加高考。”向天问只能说得更直白些,“他说他原本可以上哈佛的,没必要‘卷’。”
老季叹了口气,摇头道:“‘原本’是的,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这么跟您说吧,别说上哈佛了,他要是考不上大学,蔡家都不一定认他这个孩子。”
别人家的事,向天问不好多打听,一时不知道怎么聊下去。
老季又说:“蔡先生要求他在国内参加高考、考上本科,否则他不能进家族信托、一分钱也拿不到,甚至护照和信用卡都被没收了。”
“可也得考虑现实啊!”向天问觉得这位“蔡先生”根本不了解蔡衍嘉的状况,“一年的时间,他这样的基础,参加中考都不一定考得上高中。”
老季按了按眉心,压低声道:“老爷子向来说一不二,谁敢在他面前讨价还价?别说衍嘉少爷,就是大少爷……”
老季突然顿了一下,向天问想,你不敢得罪老板,我又无所谓,大不了找个桥洞睡一晚上。
“能帮我给‘蔡先生’打个电话吗?我跟他沟通一下。”向天问说。
老季抬手看了下表:“这个点钟……不太方便。有时差,而且老爷子这会儿应该在治疗舱里。您看这样行吗,我帮您联系他的助理,约个时间让他打给您?”
这么麻烦?怪不得蔡衍嘉说联系不上自己的家长……不对,家长又不只有一个。
“学生的妈妈呢?不能通过她和蔡先生讲讲情吗?”
“这个嘛……应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吧。”老季面露一丝尴尬,“其实衍嘉少爷不是蔡先生和夫人的孩子,是‘外面的女人’生的。他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妈妈,一直是蔡先生请佣人照顾长大的。”
哦,向天问恍然大悟,蔡衍嘉是私生子,而且没有妈妈。
不知道为什么,得知这件事的一瞬间,向天问突然感觉心里一阵难受。
他也没有妈妈。从记事起,他爹、他姑,甚至村里人都告诉他,他妈受不了穷,生下他之后就跑了。
小时候,每当他半夜三更冻醒过来、冷得睡不着,或者清晨饿着肚子走五里山路去上学的时候,他总忍不住想,要是有妈妈,他会不会就不用这么苦了。
有钱人家的小孩,也会没有妈妈?有钱人家的小孩,没有妈妈也会受苦吗?
这么一想,他忽然就不生气了。蔡衍嘉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故意摔坏他手机的行为,好像也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看样子,蔡衍嘉的富豪老爸也并不称职,根本没有真正关心过孩子,不然就不会连孩子是什么文化水平都不知道。
明明从来不管孩子,某天突然拍拍脑袋,提出个天方夜谭般的离谱要求,还不允许“讨价还价”,简直不可理喻!向天问猜想,即便联系上这个蔡先生,恐怕也难真正解决问题。
“那要不然……我再试试看吧。”向天问此话一出,自己都感到很惊讶。试什么试,连写字都不会,“0基础”,怎么教、怎么学啊!
“辛苦您再想想办法,”老季起身郑重地与他握手,“就当帮帮衍嘉少爷,今天这种局面,也不是他的错。有什么我能做的,您只管开口。”
老季送他回书房,蔡衍嘉却不在那里。“少爷可能去健身了。”老季又领他来到一个他从没走到过的房间。
蔡衍嘉坐在一人多高的金属架前,光着膀子,正支着两条手臂费力地往胸前推杠子。
向天问瞧见他身上明显的肌肉线条,意识到这人并不像穿着衣服时看起来那样纤弱。
看见向天问进来,蔡衍嘉又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怎么样?联系上了吗?”
向天问心想,明知故问,你都联系不上你爹,我怎么可能联系得上,于是摇了摇头。
“其实没关系的。”蔡衍嘉一脸无所谓,“让你教,你就教,反正蔡家按时给你课时费;考不上是我自己的事,怪不到你头上。”
向天问的人生字典里第一次出现“考不上”三个字,这三个字莫名令他感到有些刺耳。
“那你到底想不想考上?”他直直盯着蔡衍嘉问道。
蔡衍嘉愣了一下,收起笑容说:“想啊,怎么不想。想就有用吗?”
“你要真心想考,我就能帮你考上。”向天问撂下大话,自己却难免心虚,只得咬紧后槽牙,强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谢谢你对我这么有信心。”蔡衍嘉又笑了,“我基础太差,赶不上的,我自己心里有数。要不,你去整整容,替我考?反正我们两人个子差不多高……”
向天问打断他无聊的玩笑:“你知道吗,其实我基础也很差。但只要真心想学,有正确的方法,踏踏实实努力,就能学好。”
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向天问的确基础很差。他上的那个小学,老师是村支书兼任的,课本上的字都能念错。偶尔有来支教的大学生,总是教一两个月就走了,留下的一些教材和书籍,还被老师当宝贝收藏起来,不让学生们随便看。
刚到县里上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些同学已经学过几年英语了,他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第一次英语测验,他一道题都不会做,晚上回宿舍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
他没钱买课外资料,只能抄课本,一个词一个词地抄,一句一句地背;老师发现他的困难后,借给他一个旧MP3,里面拷了课本配套的音频,他就一遍一遍地听,一遍一遍地默写。
终于,初一上学期期末考试,他英语就能考及格了。可阅读理解的文章里还是有太多词他不认识,于是他又跟同学借了一本旧字典,开始背字典……
彼时的痛苦与煎熬都已淡忘,那段经历反而成为向天问面对困难时的力量源泉。
如今他可以淡然而又笃定地对蔡衍嘉说:“我刚上初中的时候英语是0基础,经过三年的努力,中考英语差3分满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没有三年时间。”向天问继续说道,“但你家老爷子只要求你考上本科,又没说必须明年就考上。据我所知,社会考生参加高考的次数是没有限制的,哪怕你真的三年后才考上,也不过才二十出头,能耽误什么事儿呢?”
“今年一本线400分左右,你差240分。英语提高20分、其他每门课提高45分就行了。从100分提高到145分太难了,但从20分提高到65分还是很容易的。”
“就拿数学来说吧,每年的高考数学卷都有至少100分的题目是基础题,是你把课本看懂了、吃透了就能拿到的分数。你只拿其中最简单的65分,很难吗?”
眼瞅着蔡衍嘉懒洋洋的双眼渐渐聚焦、燃起光彩,向天问也踏实了不少:“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连参考书都买不起,只能自己想笨办法、下苦工夫;可你条件这么好、要什么有什么,我也会把我的经验和方法都告诉你……
“咱们就瞄准每一科最基础、技术含量最低的那部分知识,其他的都不用管,这你都做不到吗?”
蔡衍嘉看上去深受鼓舞,连脸颊都染上兴奋的红晕,点了点头道:“照你这么说,是没有那么难……可我没你这么聪明的脑子,我就是学不进去,怎么办?”
向天问大手一挥,断言道:“没有的事。你只要踏踏实实按我说的方法来,要是没有进步,我一分钱工资都不要!”
说完他又后悔了。胡乱承诺、夸下这些海口,逞什么强呢?他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么了,满嘴跑火车、张扬得都不像他自己了。
蔡衍嘉也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神情,噌的站起来,两手握住向天问肩膀:“向老师,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以后我都听你的,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今天要做的事很简单:去把你那书桌收拾一下。”向天问认真道,“桌面清空,课本和真题卷整理出来,不需要的资料都扔掉。”
蔡衍嘉满不在乎道:“不用。明天周姨来,你让她把书房清理出来就是了。”
向天问便又皱起眉头,这是什么公子哥儿作风,懒成这样怎么学习?
“你不是说都听我的吗?”他毫不客气,一把拽住蔡衍嘉手腕就往外拖,“走,现在就去收拾,我陪你去。”
“哎呀向老师,我刚练完胸,累死了,明天再收拾吧,行吗?”蔡衍嘉不肯动。
“你刚才说得好好的,别想耍赖!给我走!”两人一个拖、一个赖,嚷嚷起来。
向天问无意间一扭头,只见老季正尴尬地站在房门口,手里还举着个手机。
“诶……向老师,蔡先生电话。”
蔡少爷的死穴:找家长
向老师的命门:他没妈[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