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问正踌躇四顾,老季已透过餐厅隔断的镂空看见了他。
“向老师,来,快请坐。”老季起身拉开蔡衍嘉旁边的椅子,冲他伸了伸手。
他逃无可逃,只好乖乖来到桌边坐下。
“先喝碗汤,周姨中午就开始煲了。”老季从圆桌正中的砂锅里盛出一碗颜色清亮的鸡汤递给他。
向天问赶忙站起来双手接过:“谢谢季叔,您叫我天问吧。”
老季落座后提醒他:“天问,你给家里人发消息了吗,报个平安?”
向天问愣了一下,报平安,向他爸报吗?他爸什么时候关心过他平安与否?根本连他是死是活都毫不在乎。
那一年他刚上小学,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遭遇暴雨山洪,他抱着路旁一棵歪脖子老树不敢动弹,直到半夜雨停了,才抹黑踩着泥泞山路回家。可他到家时,他爸已经关灯睡了,呼噜打得震天响,连一口饭都没给他留。
不过确实应该向姑姑姑父打声招呼,他掏出手机,划开碎裂的屏幕,给他姑姑发了一条:“姑,我到学生家了,吃住都好,你们放心。”
刚把手机放下,就听蔡衍嘉漫不经心似的说:“向老师的手机屏幕坏了。老季,上次买错颜色的那个16 pro,还在吗?”
老季点头意会:“在,等吃完饭,我拿来给向老师用。”
向天问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这个手机好好儿的,才用了没多久!”
蔡衍嘉衔着筷子头打量他一眼,微微提了提嘴角,目光一闪:“哦,随你。”
向天问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低头喝汤。
汤鲜美异常,还带着丝丝回甘,一口下肚,他竟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糖醋小排、萝卜炖牛腩、韭黄炒蛋和豆豉鲮鱼油麦菜,每一道菜都令他胃口大开,他一连干掉两碗饭。
虽然还没吃饱,但他心里已经很满足了。饿得烧心、头晕眼花的日子都过来了,这一顿有荤有素、这么多好菜,夫复何求?
他正准备站起来收拾碗筷,却见蔡衍嘉把碗一推,说“吃饱了”,然后起身便走。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巨响,吓得向天问浑身一震。
原来蔡衍嘉转身离开时,不知怎么的把向天问随手搁在桌子边沿的手机碰掉了。
几年前的旧款千元机摔在大理石地面上,哪有不坏的道理?向天问赶忙拾起手机,眼睁睁看着屏幕上闪过一排排五颜六色的条纹,最终黑屏、怎么按都没反应了。
“不好意思啊,向老师,我赔你一个新的。”蔡衍嘉语气轻描淡写,“老季,你去把那个手机拿来吧。”
向天问把破手机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屏幕从上到下劈开两条人字形裂纹,边缘翘起,都能看见里头的排线。要修,也得大修了。
“有重要的照片和资料吗,要不要找个人帮你恢复数据?”蔡衍嘉问他。
“嗯?不用,没事……”向天问嘟囔着摇摇头。
高考后,姑父给他这个手机,是为了不错过学校打来的重要电话。他只加了家里三个人和班主任老陈的微信,甚至从没用它拍过一张照片。
老季递给他一个不大的扁盒子:“抱歉,天问,已经拆封、开过机了。倒是没用过,少爷不喜欢这个颜色。你把SIM卡卸下来换上吧,别耽误跟家里人联系。”
向天问惊魂未定,一时找不到旧手机的卡舱在哪儿,还是蔡衍嘉接过来,帮他用卡针推出卡、放进新手机里。
新手机肉眼可见的精致,暗金色的外壳闪着低调奢华的金属光泽,沉甸甸的压手,比他那个塑料壳的旧手机高级太多了。
界面也很不一样,向天问小心翼翼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怎么也找不到微信图标。
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又一次伸向他:“要我帮忙吗,向老师?”他只好从命。
蔡衍嘉把餐椅拖近,凑在他身旁教他下载应用、登录账号。蔡衍嘉身上有种沁人心脾的幽香,温柔又慵懒的声音吹进他耳朵里,害得他心悬在半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忙了好半天,还给姑父打了个电话,向天问的微信终于恢复使用,通讯录列表里还多了个黑白动漫人物头像的新好友。
“谢了……”向天问不知该如何称呼对面这人,“少爷”这两个字怪怪的,他始终叫不出口。
“不客气,向老师。”蔡衍嘉冲他挑眉笑笑,“你的手机本来就该换了,这颜色和你很配。”
这一次,向天问终于鼓起勇气抬头与蔡衍嘉对视,却在那双含笑的眼睛里,看到一抹不加掩饰的得意。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蔡衍嘉推掉他手机的动作太过刻意,分明是故意的。
“少爷”想施舍他,又要照顾他的自尊心,所以故意演这么一出,把新手机“赔”给他。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虽然知道蔡衍嘉是出于好意,他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向天问搜索新手机的型号,想着等发工资,就把这笔钱还给蔡衍嘉。可页面上弹出的价格,却令他眼前一黑。
一万多?!这玩意儿是金子做的吗?
一分钱还没挣上呢,又欠了一万多!向天问手撑额头,顿时郁闷地说不出话来。
却听老季说道:“少爷,你高考复盘卷做完了吗?给向老师看看,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蔡衍嘉半张着嘴“啊?”了一声:“现在?明天不行吗?人家向老师刚下飞机。”
向天问一听有试卷,整个人像突然活过来一样。
要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到安心、快乐,能一次次将他从最糟糕的境遇里拯救出来,甚至带给他幸福,那就是做题。
此时此刻,他无比需要一张久违的试卷,来让自己忐忑的心落地、纷乱的心绪重新平静下来。
“我不累,晚上没别的事,你拿来我看看吧。”一瞬间,向天问的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蔡衍嘉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却目光坚定、不容妥协。
“诶好好好,我真服了……”蔡衍嘉只好趿拉着拖鞋,一步一晃地带他来到书房。
书房同样有着正对江景的整面落地窗,以及一整面墙的书柜。
腰子形状的大办公桌上,乱七八糟堆满书本和试卷,向天问看了直皱眉:明明这么大一张桌子,怎么搞得连个写字的地方都没有?
蔡衍嘉躬身在纸堆里一阵翻腾,终于抽出一沓试卷,递给向天问道:“喏,是这个吧?应该是的。”
向天问翻开试卷,夹在中间的高考成绩通知单掉了出来。
姓名:蔡衍嘉考生号:…… 准考证号:…… 证件号:……
语文:17 数学:12 英语:98 物理:13 化学:13 生物:15
啊?向天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高考分数?怎么还能考十几分?
他下意识抬头,盯着蔡衍嘉那张无比精致的脸仔细打量,倒看不出智力有什么问题。
“怎么会考17分呢?”向天问忍不住问道,“作文只要你写够字数,哪怕跑题,也会给个二三十分呀!”
蔡衍嘉一脸坦然:“我没看懂作文题目是什么意思,总不能瞎编吧,就没写。”
向天问无语怔住了。翻开这人做的高考真题卷再一细看,他更是两眼一黑又一黑。
除英语外,其他几门的选择题要么全选C,要么全选B;主观题空了一半以上,另一半则是驴头不对马嘴的胡编乱造。
“你为什么不选政史地呢?”向天问又问,“文科有些题目考的是基本常识,你还能多拿几分。”
蔡衍嘉眨巴着一双大眼,理直气壮道:“我从小在国外念书,有些中文字不会写,我写不了那么多字。”
向天问眼角抽动两下,至此有了结论:这人不是智力有问题,是态度有问题。
诚如班主任老陈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学习方法是基础,但学习态度是前提,态度有问题,神仙下凡都帮不了你。”
这笔高薪果然不是那么好挣的。
向天问将试卷按在桌面一角,深深吐出一口气后,以尽可能友善的态度循循善诱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想考大学?”
万万没想到,蔡衍嘉却说:“我不想考大学啊!本来家里安排我上哈佛的,谁知道我哥会出那种事,害我被老爷子强行接回来。非要我参加高考、在国内上大学,我怎么可能考得上啊,拜托!你们这些人从刚会走路就开始卷了,我可是零基础诶!”
零基础,不至于吧,向天问心中暗自反驳道。以前他们班同学们压力太大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抱怨,说为什么要学得这么辛苦,人家国外不都推行快乐教育吗?大家都不卷,和大家都卷的效果是一样的,中国人为什么要自找苦吃?
老陈还特意针对这种声音开过一次班会,告诉他们,国外的教育体系两极分化严重,平民教育的确追求轻松愉快,可那些精英、贵族在孩子的教育上丝毫不松懈,卷得程度绝对不亚于我们。平民的“快乐教育”不是不卷,而是卷不起、没资格卷。
这本质上是一种加剧阶级固化的不公平体制,而我们国家的高考,是一个相对来说最公平、最不歧视穷人的选拔方式。对于出身小县城、甚至更贫困地区的他们来说,参加高考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蔡衍嘉出身富豪之家,在国外应该也算是“精英贵族”子弟,怎么可能学了这么多年,还是个“零基础”?听说国外的贵族学校一年学费好几十万,难道这些学校不教知识、整天哄着学生玩吗?
“怎么可能。你只是没认真对待而已。”向天问几乎要对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公子哥儿失去耐性了,“我建议你改选政史地,我是理科生,帮不了你太多。能给你家长打个电话吗?我跟他们沟通一下。”
蔡衍嘉闻言一下愣住,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倏地一扫而空,转而露出几分羞赧与窘迫:“我家长……我可联系不上。你去找老季帮你联系吧。”
向天问眼中的送手机:少爷拿钱pia pia扇我脸呢[白眼]
蔡衍嘉眼中的送手机:终于给土包子金手机找到了与它风格相配的人,我好聪明[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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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