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活人从手中飞出去后,隐隐约约好似听到了一道骂声,但随即就连同身形一并被那圆门吞没,反正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在意什么,落羽扔完人,直接转头往回跑去。
失了累赘,返程便不必再顾虑回廊的曲折,掠上廊顶在檐上的穿梭飞跃中,纵然心里着急,形势亦不容拖怠,在经过某一处时,落羽的脚步还是不自觉地稍稍顿了顿。
其实来时便经过了马厩,未曾分出注意力去察看,也是根本不忍去看,因着仅夜视中余光无意瞥见的一眼,和那处散发出来的丝丝血腥,就足以让人心生不适了。
拴马的绳索被施加了血继封印,自然无法解开亦无法拉断,那么那匹棕马在被叼走之时拉断的是什么,想也是不言而喻的......视线触及到一滩黏稠的血迹,再不敢往上,落羽别开头,加快了脚上的步伐,三两下跑回了厢房门前。
“送哪儿去了?”待人落地后,遥思对那身后望了望,问道。
“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不过暂时不能将无奚一起送过去。”
落羽说着,进到外室往里面远远看了一眼,便又匆匆退了出来。
这般举动并非是代表着她不挂念,相反的,在那一眼中看到无奚紧闭着双眼,疼痛难忍中无意识地微微咬了唇,一颗心就直接沉到了底。
只是眼下实在没有仔细去察看的时间。
因着从漫天迫人的灵压中便能感觉到,那正主已然欺到了附近,甚至可能就在这院中的某一处,却不知为何迟迟不选择现身,亦暂时没有任何行动,若是分心去照看被人抢占了先机,那才是最糟糕的险境。
院中灯火阑珊,夜视又距离有限,根本无法找出准确的位置,这般敌暗我明的形势,反倒能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之感。
落羽面上不露什么,神经早已是绷得紧紧的,出了门便又急切问道:“来者是谁,你可能分辨出来?”
刻意释放出了灵压,便是要立威震慑,半点没想着要隐藏身份,不是人,又没有魔或是圣兽那般鲜明的气息,来者是妖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但妖族繁杂,灵息更是千姿百态,要辨认出所从所属实在不易。
那么只能从这灵压的强度着手,盼着见多识广的朱雀族小祖宗能给出一些参考,让人不至于对潜在暗处的对手一点概念都没有。
“不知道。”遥思答得很果断,顿了一下,又看向远处的黑暗之中,道:“但是这灵压,至少也是那三位其中之一了。”
即便是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落羽也当即就明白了“那三位”是代指何人,妖族中甚有名望,又拥有三位齐名者的,便就只有茂节、怜幽、抚靖三位大妖,如依遥思所言,这来人正是他们之中的某一个,那么不论是谁,都绝不能小觑。
先前的那只妖兽的目的应就是将人引出去,在这之后为了牵扯拖延,恐怕还有早已设好的陷阱在等着云念笙,不知那边情况如何,但想也知道必不会乐观多少。
身旁这一贯轻浮不着调的小祖宗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些,虽然表情镇定如常,眼底的神色却蓦地锐利了许多。
眉头微微一蹙间,遥思抬起头来,看着寂静的夜空,缓缓道:“装腔作势还遮遮掩掩的,也真是让人有些生烦,真当谁没个身份似的。”
言罢目光一凝,衣摆随风拂起,身体被缓缓散出的淡光包裹,逐渐化为鲜艳的绯光。
片刻后,伴随着惊空竭云的一声清脆长鸣,一只火鸟凌空而起,全身绯红的鹊翎散发着粼粼的暖泽,张开羽翼盘旋在别院上方,尾羽熊熊燃烧的红莲之火拖出一道绚烂到刺眼的光彩,堪比东升之旭日,瞬间便点亮了整片夜空。
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到朱雀真身,落羽都还是着实有些吃惊,因着作为天生的火象圣兽,尾羽上的红莲火是朱雀实力与地位的象征,从未见过哪一只朱雀的尾火能如她这般璀璨夺目,王族血脉之高贵在她身上被彰显得淋漓尽致,加之本身卓越的灵根,使这光芒几乎是令人不可逼视。
在这强光的映射之下,整个院子开阔通明一览无余,那隐藏在阴影中的一抹妖娆身影,自然也暴露在了明亮之中。
说是隐藏,实则只是借由夜色遮挡,本尊早已是光明正大地站到了院中最高的建筑之上——是一个女人,一身深紫色熟罗长裙,身段婀娜到了妩媚的程度,发髻梳得很低,浓妆艳抹的面容瞧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妖冶。
“怎么,这就急了?”
那女人在被轻松找出之后,似乎对自身形势并不在意,抬头看着天上的朱雀,声音媚得叫人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
火鸟停下盘旋,滞于空中,对女人所言充耳不闻,反而低下头看了眼全神警惕的落羽,冷笑道:“要不怎么说上古那些老妖怪们都还没死绝呢,你看,这不就来了一个。”
她说话时将尾羽摆到身前,从容中又带着浑然天成的气质和威严,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头顶上少了一根五色幻翎,显得有那么一点......秃兀。
大概是自个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说完这话,遥思便旋身而下,在火光耀耀中双翅收束重新化回人形,站在落羽身边冲那女人喊道:“怜幽,你跑来做什么,是活太久了,想让我给你松松树皮么?”
怜幽。
其实不用她喊出这个名字,在看到那女人的一瞬间,落羽也当即就清楚了她的身份,毕竟三位大妖之中就只有这么一个是女子,却又是其中资历最老的存在。
作为一只由血树修炼化身而成的千年树妖,即便真身在妖族之中称得上平平无奇,其实力也早已到达了常人所不能企及的程度,与茂节抚靖齐名当之无愧。
只是这般强劲的大妖以往自有一股傲气,全然不屑于三界争纷,与仙门圣族一直保持着各自中立的态度,却不知如今又为何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来,还费心做出了一番算计,怎么看不是个善茬。
所以那小祖宗在刚刚口出狂言之后,便又不着痕迹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在落羽耳边道:“有点麻烦了,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后者会意点了点头,脊背又绷紧了几分。
“煜殊家小儿,你爹三百年前便同我交过手,尚未分出胜负,你那时还没出生呢,乳臭未干的雏鸟,口气倒是不小。”
那女人一边娇滴滴地说着,一边随手拨弄着鬓边的长发:“我自然不会是冲着你而来,只要你乖乖地将那神力的线索交出来,我还懒得与你动手。”
说话间视线若有若无地转向落羽,打量了两眼后又不屑地移开了。
听到这话,落羽并没有怎么意外,果然除了这个,也确实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能让她亲行一趟了。
但问题是,那些魔一直在暗中行事,为了不透风声又是不惜毁去密函又是留下梼杌看守葬龙渊的,即便怜幽是从上古留存至今,可能早已知晓关于神力的传说,又怎会这般确认有关线索就在此处。
“什么神力,我怎么不知道?”遥思眉毛一扬,当即选择装傻充愣。
“还给我装。”怜幽冷笑了一声,语调平静地接着道:“消息早就在大妖间传开了,那神力的线索如今就在这青书别院之中,若是空穴来风,怎的天墟首座弟子和你这个朱雀王储都齐齐聚在此处,总不能是因着这里风景好罢?”
在大妖之间传开?
落羽愣了愣,又反复斟酌了一遍这话,幡然醒悟中,忍不住在心里恨叹了一声——真是好高明的手段!
那些魔竟然选择将消息散布了出去,还是在赫赫有名的大妖之间传播,又主动提供出精确的信息,是想要将所有对那神力有所图之人都拉到她们的对立面,从而坐收渔翁之利。但若是这样,真要有那什么神力,他们就不怕白白落到他人手中么?
遥思完全没有去想这些,只揪着那话中的后半部分,嗤笑道:“我跟那呆子待一块儿都能有稀奇的?小时候我俩还睡过一块儿呢,怎么没见你在那时候跑来找事?”
“巧舌如簧。”怜幽睥睨着她,眼神渐渐冷了下来,“随你怎么说,一只雏鸟,一只龙崽,还能拦住我不成?若不主动将线索交出,随手拔几根鸟毛揭几片龙鳞,我倒也乐意为之。”
“呵,拔我的毛?老不死的,半只脚都进棺材了,还有力气叫嚣呢,不知道到时候会是谁身上一片叶子都剩不下,光秃秃的鸟都不愿搭窝。”遥思凤眼一斜,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衫,不屑回道。
刚刚还说着装腔作势令人生烦,她自个儿装得倒还有模有样的。
怜幽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却也并没有当即出手,视线在一雀一龙身上来回周转,又盯着那绯衣女子,嗤笑道:“遥思,你方才化作真身之时,脑袋上好像少了些什么罢?虽然就凭你的修为,再来十个我也不甚在意,但如今失了幻翎还能如此嚣张,是不是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不正好么,让你一根幻翎,免得传出去说我堂堂朱雀王储,欺负你一个快入土的老太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来回呛着,落羽一直没有吭声,心里却是已经开始狐疑起来,怜幽作为三位大妖其中之一,实力与现任朱雀王尚且不相上下,确有轻视她们的资本。
但怪就怪在,既然如此,为何她又要先大费周章试图用一只妖兽将人引开,且从暴露位置开始,她便仅仅是在用言语挑衅,半点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似乎是在顾忌着什么,从而不敢轻举妄动。
“你可真是不讨人喜欢。”
听到这话,怜幽的脸色已经是非常难看了,盯着遥思的眼神锐利得像是藏了刀子,却又生生隐忍了下来,调整好自身神色后,又似不经意地对周遭环视了一圈,轻飘飘道:“除了方才追出去的云姓丫头,我听说你们之中还有只很强的妖,那可是个大美人,怎么不见她出来?我倒是想要亲眼瞧瞧,是有多美。”
果然如此,她是在忌惮无奚的存在,刚刚那只妖为的就是将她引出去,却不想追出去的只有一个云念笙,无奚身上持着灵隐璧,怜幽连她的气息都无法找到,更别谈能发现她尚处虚弱之中了,所以宁愿在这里磨磨唧唧地同那小祖宗拌嘴,也要先确认无奚是否躲在暗中会对她不利,这倒是好事,若是加以利用,没准还能再演上一出空城计。
“怎么,你还想比一比?”遥思笑道。
怜幽听罢,眉梢微微挑起,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娇酥酥地道:“有何不可?”
她娇,那小祖宗比她还要娇,听言勾了嘴角,眼波盈盈一脸媚俏中,又捏着嗓子道:“我看不必了罢,有空把你那树皮往上提一提,半张脸都耷拉到脖子根了,瞧着怪瘆人的。”
“你......”怜幽身子一颤,嘴角抽搐着,半天也没能回出甚么狠话,憋得脸色都开始发青。
落羽只是在旁边静静听着,依然是半句话都没出口,演戏唬人倒不是什么难事,唬不住也能多少拖延个好大一阵,但是......插不上嘴......
完全插不上嘴。
一来怜幽对自己完全无视,二来遥思也压根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落羽定是盼着这两人多吵几句,恨不得吵到天明才好,只是这小祖宗阴阳怪气得好像实在有些过了头,好像比起拖延周旋,她自个儿舒服了才是正事,别的半点没有考虑。
也正因为这样,那怜幽终于是气急,咬牙切齿中,再往周围看了一眼,再不打算拖下去受气,眼神一凝,半蹲下来,将手贴在房顶的瓦片之上,口中喃喃念了些什么,手下骤然现出一个的法阵,冒着幽幽的青光,在中间穿梭交织结出数道复杂的印记。
落羽见状当即拔出了短剑,死死盯着那青光法阵。
“看来拔个鸟毛实在是轻了,这下,我非得把你的嘴给撕烂不可!”
怜幽忿忿说完,便收回手,起身后退了两步,那阵中蓦地生出了一簇粗壮的树木根须,拔地而起时又在空中快速分裂缠绕下来,瞬间变为一地的藤蔓状枝叶,张牙舞爪地便向这边袭来!
打起来,打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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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怜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