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惊慌,手足无措,一时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落羽整个人僵在那里,脊背仿佛是灌了铅,脑子里是一片淆乱的混沌。
无奚她,不见了。
没有苏醒,亦没有动作,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冷汗早已是浸了一身,踉跄两步走过去,屈身在那床榻上一顿摸索,触摸着床单上残余的温度,心乱如麻间,蓦地想起了一个传闻。
相传先秦曾有人向秦王进献了一块美玉,此玉集世间之芳华,汇天地之煦彩,通透流泽,耀耀生辉,可远观不可亵玩。秦王对它视如至宝,却忘了献玉人的叮嘱,忍不住用手去拿起了它,那玉当场从中碎裂,化作一地残渣消散而去。
落羽怔怔地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床榻,恍惚间觉得,这个美好的女人是不是因着自己的一时贪念,便会如玉碎而散般再也寻不见了。
直到耳畔拂起一阵轻柔的风,落羽猛地抬起头,看着那一缕从窗外萦绕进来的、与床榻上逐渐重新汇聚成型的黑雾,高悬的一颗心倏尔坠下来,才如梦初醒般,想起了无奚曾轻描淡写提到过的话。
「潜意识作为我的最后一道防线,会在感知到危险时自主催生行动。」
原来是这样......
所以她不是消失,也确实没有苏醒,只是潜意识里因为方才的举动感知到了威胁,在那一瞬间产生本能的反应,选择化作真身远离了这危险的源头。
她的真身过于庞大,伤处的修复在真身下极其难以进行,因而此刻在确认了安全后,才又急切地想要重新聚回人形。
换言之,一时心悸下放纵自己去亲吻她的睫毛,对她而言便是一种极其令人不安的、带着威胁的信号,迫使她打断修复大动消耗作出应对,甚至可能因此再次撕扯到了伤口,这一点,从那逐渐清晰的急促呼吸声中便可以确定。
想到这里,落羽看着床榻上由黑雾缓缓汇聚而成的虚弱面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阵痛的清醒中,突然就冷笑出了声。
这笑里,一半自嘲,一半懊极。
落羽啊落羽,你如今连引以为傲的理智和自控,都只剩下这种程度了么?
明明满心的初衷都是想要护着她珍视她,临到最后却总是在变着法儿地束缚她拖累她,活在她的庇佑下,却不能为她做到半分。
心境是酸涩的,也是颓丧的,最终酸涩压过颓丧,落羽静静站了一阵,长叹一声,重新在床边坐下,什么都不做,只是低头看着那昏迷之中的女人,夜色寂寥中,烛火燃尽亦是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呼吸声渐缓,黑暗中瞧见那脖颈上又隐隐约约析出了一层薄汗,落羽站起身来,正准备再去打了水替她擦拭一番,只是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得一阵由外面传来的突兀的响动。
停下脚步聚精凝神听清之后,心里一个猛颤,当即放弃原有的打算,拔出摇光便向外跑去!
因着那声响很轻,又带着震颤的持续嗡鸣,正是法阵触发的声音!
与下午时不同,这响动不是来源于正门,而是从侧方院墙传来,掠身赶到时,云念笙和遥思早已就位,却都只是站在院墙下,抬头静静地往上面看着,没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氛围。
心里还存着疑虑,顺着这二人的视线看上去时,落羽也登时明白了这是为何——在那灵光环绕的法阵中被死死困住的,并非是沈临夜,也并非是什么妖魔,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缩着身躯,颤颤巍巍地趴在院墙之上,虽是女子装束,却刻意以细带扎了腕,干练中又带了股英气——虽然这姿态实在与英气沾不上什么关系。
黑灯瞎火的,没有夜视的能力,那少女也瞧不清底下的情况,根本不知道还有三个人正跟看猴似的看着自己,此刻只是满脸愕然地盯着面前跃动的灵光发呆。
司马若澜......
她怎么跑来了......也就幸好这法阵只是一个束缚阵,若非如此,以其中注入的灵力大小来看,凡人之躯早该在里面粉身碎骨了。
云念笙静静看着那少女,惊诧早已过去,脸上神色也真的是一言难喻,左右不管是从何处触发,法阵都会被消耗,把人关着没有半点意义,更何况那里面关的......还是自己家的亲侄女。
百般无奈下,只能先压抑着眼角的抽搐,负剑结印将法阵消去。
灵光消散,司马若澜一时间没能适应陡然撤去的束缚,手上一滑就从那墙上栽了下来,与几日前的朱雀小祖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却没有那般好的身手,“啊呀”一声就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
能看出那一瞬间云念笙往前迈了一步,约摸是想要去扶一把的,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又是一场乌龙,落羽郁结归郁结,却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其中缘由自有人会问个清楚,无奚尚处虚弱之中,她哪里还有工夫同这满脑子侠客梦的小郡主周旋,确认了仅有一人之后,转身便往回走去。
只可惜,那边的朱雀小祖宗看热闹不嫌事大,随手就是几道明焰甩出,蓦地点亮了周边设立的庭灯。
“你!站住!”
郡主大侠别的不行,眼神倒是好使得很,借由突然明亮的光线,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果断无视了自家亲姑姑和真正的造事主“翠兰姑娘”,从地上爬起后径直就朝这边追来。
不胜其烦下,落羽停住脚步,能猜得到这位郡主八成又是为了白日那事上门找茬的,即便放过了狠话,也不好真当着云念笙的面就对她不客气,回过头来,只凛了声音,问道:“郡主大人,又有何事?”
“哼,自是为了同你再比过!早上不过是我一时大意,算不得数,我知道方才那东西叫阵法,你们之中定有修道之人......但武林规矩以一对一,我已经教训过侍卫,你也该同我单打独斗,不许叫帮手。”
司马若澜说着,语调又扬了几分:“我向高人请教过,这一次必不可能再败给你,若是我赢了,你就需得将翠兰姑娘的下落告诉我!”
这般倨傲的语气,也是真的有些让人头疼,算她见多识广,猜到了这里面有修道之人,只是估计怎么都想不到,除了那一个,其他的,还都不是人罢......
从遇到无奚以来,落羽早就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为招式,不过是花里胡哨的杂耍罢了。任这小郡主向谁人讨教过,没有半分灵力又怎可能与自己相抗——就像是自己不论如何苦练,都只能抬头仰望于无奚一般。
且不说这般自说自话地就把赌约定好,她口口声声讨要的那“翠兰姑娘”,不就在旁边看戏呢,摘了面纱换身衣服,人反而不认得了。
云念笙显然没有料到这两人之间还打过照面,听言先是一愣,回想起今日早上跑去遛马的二人,便大概猜到了一二,又见某条龙一脸的不耐烦,也顾不得甚么门规戒律,忙开口打断道:“咳,郡主,可否先问一句,你是如何知道我等栖身之处的?”
司马若澜转头看了她一眼,左右是不可能认出这个素未蒙面还一副二十出头模样的亲姑姑了,挑了挑眉毛,不屑道:“这有何难,我的人见到她俩出了城,就往这个方向来的,我先前还不信这青书别院又凭空出现了,这不亲自出马来寻,还真就寻到了你们。”
听到这里,那看戏看得兴致盎然的小祖宗才总算有了要掺和一下的想法,轻笑一声中,凤眼微微眯起,拐着调问道:“这倒是奇怪了,若是寻人比武,郡主只身前来倒是合理,但连兵刃都不带一把,是不是有些草率呢?”
一语中的。
先前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看那司马若澜身上显然是未带任何傍身之物,早上刚被打了一顿,还想以拳脚分胜负定是不合理的。
而那少女被人道破重点,顿时有些慌了神,支支吾吾半天,才辩道:“太沉了,我懒得带,管你们讨一把不就行了。”
还有管对手讨武器的么。
听到这话,云念笙和遥思的脸上都露了些狐疑。
落羽哪管她在想些什么,一门心思全都在无奚身上,见有人插了话,忙准备脱身回去照看,却不想只走出了一步,就又蓦地被人追上抓住了手腕。
“你,你先别走!”
即便清楚自己打了人一耳光,这个娇生惯养的小郡主定不可能善罢甘休的,落羽也真的是火都要上来了,压着心里的急躁,意味深长地对云念笙看了一眼,那眼中的意思很是明显:管管罢。
云念笙倒是当即会了意,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那司马若澜接着道:“你们可知道,这青书别院是什么地方?”
知道,你姑母的院子,后来是你哥的,现在归无奚了。
“这里先前闹过鬼,没准还有妖兽出没,你们还敢住?”
怎么不敢,鬼也好妖也好她现在正缺人照看,你再拦着我可真要动手了,落羽心里急道。
这边还在犹豫要不要发难,遥思却先笑出了声,将双手抱在胸前,看着那少女,媚酥酥地道:“闹了半天,原来郡主是担心人住在这里会有危险,特地跑来知会了啊。”
“什,什么担心!”司马若澜脸色一变,冲人梗着脖子,耳朵倒是先红了,忙解释道:“我只是顾及到翠兰姑娘也可能留在此处,不能让她平白丢了性命!”
“丢不了。”遥思笑道。
趁司马若澜窘迫松懈的空挡,落羽抽开手,转身刚准备走,余光瞥见半空中好似有个什么黑影往这边飞来,待定睛一看,当即意识到大事不好,蓦地扯住了那少女的领子,二话不说就将人往地上摔去!
那少女完全没反应过来,在这力道下身形一个不稳,面朝下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下颚都磕得生生的疼,转过头来就要发难,却先被一阵狂风刮得嘴巴都张不开,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利爪从面门擦过,在人几乎停滞的呼吸中,掠过她的头顶就往院内飞去!
紧接着便是一道刺耳的嘶鸣之声从马厩传来,撕裂般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司马若澜吓得双腿都颤颤巍巍起来,完全说不出话,扭头一看,那救下自己一条命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千娇百媚的绯衣女子在旁边含笑看着她。
“你说对了,还真有妖怪,走罢,过去看看。”遥思低头对那少女道了一声,便从容向内走去。
司马若澜愣了愣,顾不上要去拍拍浑身是土的衣衫,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在把人摔开的同时,落羽便当即掠起了身形,却不是冲着马厩,而是直直地冲着一间厢房而去。飞也似地进了门,见那熟悉的身影依然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才长舒了一口气,扭头走到门外正好碰上神态各异的三人。
“那是个什么东西?”落羽忙对云念笙问道。
“不清楚是甚么妖兽。”云念笙正色回道:“是奔着人来的,没有得手便将你那棕马叼了去,我去追,你们......看好她。”
她说完,又对那小脸刷白的少女看了一眼,便召出背上长剑,伴着一阵劲风凌空而起。
落羽自然是无法说出要随她同去的话,只是诧异于一旁的遥思竟也完全无动于衷,不免默默往旁边递了个眼神。
“看我做什么,那只妖兽灵力平平无奇,呆子对付它还不绰绰有余。”
遥思说着,又佯装不经意对屋内瞥了一眼,随口道:“况且需要照看的,恐怕不只这个小丫头罢,都半天没见人了,还藏什么。”
到底是个鬼精鬼精的小祖宗,这么明显的事,瞒瞒云念笙倒还行,瞒她还真的是不容易,落羽见状,稍稍沉默了一阵,便无奈道:“就怕那妖兽还有同伴,无奚现下还不便行动,我需得在这里守着。”
“她怎么了?”遥思问。
落羽低下头想了一阵,回道:“是旧伤,说来话长。”
言罢瞥了另一个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少女一眼,又对遥思道:“遥思,你对灵力的感知比我敏锐,可能感觉到这附近还有别的妖兽么。”
话音落下,倒不需要再等个回答,因着从那略微收缩的瞳孔中便瞧出了答案。
与此同时,一股灵压在空中弥漫过来,距离还远,却连自己都能够清楚地感知出来,让落羽心头一颤,当即就意识到了什么。
还甚么同伴不同伴,方才那只妖兽明显就只是佯攻,现下姗姗而来的这位才是正主!
“去房里躲着,不要出来。”遥思见状都难得露了些正色,转头对司马若澜道。
那少女连连点头,刚准备转身,便被一股力道捉住了手腕。
“不必躲了,跟我来。”
落羽说完,又抬头沉声道:“遥思,你且先守一阵,我马上回来。”
说罢不等人应下,扯着那司马若澜便向别院深处跑去。
虽说定是为了威慑特意放出了灵压,但不用想也知道来者绝非等闲之辈,无奚尚处在非常时刻,哪里来的精力再去保一个凡人的周全,若是交起手来,被溅射误伤都有可能取走这小郡主的性命,放她留下根本难以顾及,只能另寻他法,让她完全置身事外才是妥善之举。
若非考虑到无奚现在状态的特殊性,其实这个办法对她亦是最佳的选择,只是不敢去赌,因着若是稍有差池,这个选择反倒会陷她于万分险地,对于她,落羽半分险都不愿冒。
司马若澜又哪里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被拉着一路跑到别院深处,终于在一道圆门前停下了脚步。
气喘吁吁地转头看过去,就见那纤弱的白衣女子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而后兀地抬起手,把在她的腰侧之上,竟将她凌空拖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方才因受惊而苍白得脸色顿时有些烧了起来,惊诧于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怎能做得到这般,却也没有怎么挣扎,更多的是窘迫和无措。
落羽哪里会管她这些,沉声道了一句:“得罪了,郡主。”
说罢便转了方向,运出一部分灵力,拖着那少女的腰,猛地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横着往那圆门丢去!
郡主,你请教的那位高人都已经嗝屁了
雾精痛失爱马
弱女子又要开始打女人了(当然不是打小师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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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