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鳞 第61章 风

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所震撼，几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人开口说话，都只是惊诧地看着那法阵中的男人，气氛压抑中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那颗心脏已经被扯断了与身体相连的组织，血淋淋地躺在狛戈的手上，却仍保持着微弱的起搏，仿佛只是换了一处地方维持着其主人的生命。

胸口还在不断涌着鲜血，嘴角亦是溢出了一大股粘稠的腥红，然而此刻，那男人只是怔怔地看着手中跳动的心脏，眼神迷离中，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之下燃烧着，危险而恣意的火焰，从眼底，燃遍了他的全身。

“你这是......在做什么？”惊愕未定中，是落羽先开了口。

将自己的心脏生生扯了出来，竟还能好端端地活着，虽然不难猜想这必定是与他方才结下的咒印有关，但光是这举动对身体带来的损害便是肉眼可见之大，怎能不让人匪夷所思。

像是被这话惊醒了一般，狛戈的肩膀颤动了一下，忙扯着脸上的皮肉艰难地勾起嘴角，对众人赔了个笑出来：“实在抱歉，稍稍有些走神。”

“只能说是天性呢，与生俱来的嗜血和戾气早已刻入了骨髓，随之带出的**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连自己的血都想要去舔舐，自己的心脏都忍不住想去捏碎......”

他说着，嘴边染血的笑容也逐渐泛了些病态的自嘲，牙关和身上的颤抖，比起疼痛所致，倒更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而后他转向落羽，阴测测地道：“之前沈仙长还有一些细节并未告知姑娘，小生会一一对姑娘言明，但在此之前，小生还有一个条件，望姑娘答应。”

落羽目光一沉。

果然这个人不论做什么都是带有明确的目的，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跑来送死，与其说是送礼解答，恐怕又是在暗暗进行着某种试探才对，但究竟是何种试探，能让他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扭头看了一眼无奚，后者沉静地站在原地，视线交汇中，得到的是肯定的示意。

“什么条件？”落羽一边努力保持沉着，一边仔细观察着狛戈的神情。

那双狭长的眼中沾着笑意：“小生希望，姑娘能够亲手取下小生的一滴心头血。”

话音落下，几人都是一怔。

一阵沉默后，遥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的脑子是不是不大好，那锁命咒只能保证心脏在一刻钟之内离体，在此之间心脏所受的任何伤害都会在咒术失效后回归于你本身，你......”

“你是想让我杀了你。”落羽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狛戈。

后者迎着她的视线，笑道：“这不正是姑娘想做的么，难道这份礼，姑娘还不喜欢？”

是，这确实正是落羽眼下最想做的事情，顾沣只是一颗受人利用的棋子，真正屠尽蟠龙一族并施加凌虐的正是这些魔，如若没有魔的存在，蟠龙不会灭族，王上亦不会早逝，这个生而嗜杀嗜血的族群本就恶贯满盈于天理所不容，更何况他是在其中举足轻重的行事之人，除掉他，于自己于世间都是少去了一桩祸害。

但若是他自己跑来求死，情况反而不大一样了，越是轻易，便越是不符合常理，论实力，狛戈虽不敌无奚，却仍是一位不容轻视的强敌，只身前来束手就擒也就罢了，还把心脏命脉拱手交了出来，怎么想都怕是藏着什么图穷匕见的阴招。

“姑娘不必担心小生在心脏上动了甚么手脚。”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狛戈眼尾一挑，转向一旁静默伫立的女人，道：“无奚大人还在呢，若是这上面附着任何咒术，大人一眼就能瞧出来，小生不会去做这般没有意义的尝试。”

听到这话，落羽沉默下来，求证似的，又往身边看了一眼。

无奚这回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只是蓦地分出了一缕黑雾，绕到那法阵之前，径直穿透了灵光屏障，将狛戈手中血淋淋的心脏包裹起来，再带出来时，那心脏隐匿于黑雾之中，也似被黑雾同化一般，缓缓浮出了跃动的灵光。

她将那心脏丢在落羽身前，看着那团鲜红模糊的血肉，薄唇轻抿中，即便黑雾之上未曾沾染半点血污，也不声不响地将黑雾抖了一抖，再召回到自己的体内。

“你可以答应他，不会有事，如若不愿，我现下便杀了他。”她做完这些，便转向身边的人，语气平静中又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一旁的遥思一直留意着她的动作，眼里缓缓绕出了一丝狐疑。

“不用，我来就好。”

落羽朝无奚示意了一下，随即拔出腰间短剑，又看了那法阵中的男人一眼。

狛戈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动作。

从那眼神看不出任何意图，落羽收回视线，也只能咬了牙，双手握紧剑柄，直直地就对着那心脏插了下去。

上面根本没有灵力的加持，便只是一团普通的血肉，利刃轻松地从中间贯穿过，再拔出之时，一粒血珠顺着剑刃缓缓滑落下来，滴在了脚下翠绿的草叶上，而那团血肉在无力地痉挛了一阵后，也最终停下了起搏，瘫软地伏在了地上。

“可以说了吗？”落羽反手用剑尖挑起那滴心头血，急切问道。

心脏确实停止了跳动，只待锁命咒的有效时间过去，眼前这只魔便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换言之，她其实已经杀了他。

这种感觉没有虚假的成分，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一条命就这么轻飘飘地于自己手中折陨。

即便如此，落羽都还是不敢置信，狛戈他，是真的就打算这么没来由地，将自己的命给送了出来。

“谢姑娘允准。”狛戈笑道，语气和神情皆是风轻云淡，对自己的死亡没有丝毫介意，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剑尖上的心头血。

“想必姑娘已经意识到了，你并非隶鸢后人这件事。”他看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

落羽没有答话，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当日攻下蟠龙王城，那位龙王陛下，叫什么来着......抱歉，小生想不起他的名讳。”

“......逐熠。”落羽皱了眉，冷声提醒了一句。

“对了，逐熠陛下。”狛戈拍了拍脑门，接着道：“任小生如何折磨，他都不曾开一句口，甚至在我等发现了通往葬龙渊的暗门之时，也丝毫不为所动。”

“但唯独，在那道密文被从他的腹中掏出来后，他的脸色当场就变得有趣了起来。”

腹中......

沈临夜当时所言，密文是在王座后的暗格之中寻得，而实则竟是藏于现任蟠龙王的腹中，她是刻意隐去了这密文的重要性么。

对于她口中的话，落羽从未轻信过，包括现下狛戈说的这些，仅仅只能拿来做一个参考，要说全信，她倒还不至于这般天真。

“密文的内容，沈仙长已与姑娘提过一些。”

一刻钟时间已然过去了大半，狛戈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声音也愈发无力，他将注意力始终集中在那剑尖之上，润了润口舌，接着道：“但应没有提到，那密文其实有两道，另一道是由隶鸢亲笔书写，交代族人务必尽全力保住一颗龙蛋，不论那龙蛋何时被孵育出来，待它成年之后，都要将’东西‘交到它手中......”

“这‘东西‘是不是指那木盒......小生不清楚，但小生心想，尧宗陛下和姑娘你，定是清楚的。”

落羽心里猛地一颤。

一时间，竟然无法再去怀疑这一番话的真实性，因着确实有一样东西，一样她一直都耿耿于怀，几乎改变了她生命之轨迹的东西，被王上亲手交到了她的手中。

是那黑匣子。

准确来说，正是无奚的骨笛。

但如果是这样，她反而大脑一片空白，隶鸢亲笔......也就是说，虽然自己确实是在六十七年前才破壳而出，但早在三千年前，于隶鸢在世时，就已经存在着了。

“等等，你先别急着给她抬辈分。”遥思忙插了句嘴，质疑道：“那密文呢？你怎么就知道是隶鸢陛下亲笔写的了？”

狛戈听言，突然失笑出声，虽然眼睛还是盯着剑尖之上，但那眼神却陡然锐利了许多：“殿下说笑了，密文自然已经焚毁，而隶鸢的笔迹......就在封魔大阵的符文之上，小生在地底之下抬头看了它千余年，怎会认错。”

因着这话说得有些用力，他皱了眉，捂着空洞的胸口，气息微弱道：“小生之前也一直担心，隶鸢如此珍视那枚龙蛋，若只是为了保住一丝血脉，那该有多无趣。”

“如今看来，不论姬轩辕曾交付给了隶鸢什么，都该于姑娘脱不了干系了，此外的’东西‘和木盒，都是她留给姑娘的附属之物。”

他说到这里，是真是假落羽一时间已然完全无法分清，只觉得脑子很乱，需要时间去消化和分辨这些信息，而事实上却根本没有这个空间。

因着在狛戈话音落下之时，那剑尖上的血滴突然蠕动了一下，让他目光一颤，虚弱的身体都开始发出战栗。

无奚一直留意着那滴心头血，见状也只是往身边递了一个眼神，示意无需担心。

落羽会意低下头，就见那血珠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拉长了形状，开始沿着剑刃向上攀爬。

狛戈死死地盯着它，眼中似乎是有狂澜掀起般的惊诧。

血液越过剑身中端，便突然开始加速，直至攀上剑柄，绕到了落羽持剑的手上，形状陡变中，蓦地就往那皮肤下钻！它是想要侵入进去！

慌乱中下意识想甩开之际，无奚早已做出了应对，只见寒光一闪，一道风刃袭出，轻轻松松便将那血滴从人手上剥离了下来，甩在草地上击了个溃散无踪。

处理完这诡异的心头血，心里叹着果然有鬼，几人转过头去正准备算账之时，就见狛戈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瞳孔剧烈收缩中，嘴唇都止不住地轻颤。

好像比起其他人，他自己才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原来是这样......”

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失焦，却还是奋力保持着清醒，视线移向落羽，眼底沉着一抹复杂的神色，其中浮出的怨恨格外鲜明，喃喃道：“姬轩辕......隶鸢......愚蠢至极。”

无奚没有看他，只是直直盯着旁边同样有些恍神的白衣女子。

后者在愣了一阵后，蓦地迈开脚步，缓缓走上前去。

锁命咒即将失效，那灵光中的男子已经是灯枯油尽之际，云念笙见状便解除了法阵，屏障消失，几人身前再无阻碍。

“你是在试什么？”落羽加快脚步走过去，呼吸发颤中，短剑横在了狛戈的脖颈之上，声音从喉头挤出来几乎是在吼：“你试出了什么！”

那垂死的男子先是恶狠狠地看着她，仿佛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而后却突然就笑了，那笑容极其无力却又满载着嘲弄：“看看你这副模样......”

话说到一半又顿住，收起了脸上的笑，艰难道：“去寻罢......好好地寻......”

他的眼中的光亮缓缓消散，逐渐转为了空洞，整个身体包括地上的心脏开始散出火堆燃尽般的烟幕。

对一个死人以剑相逼有什么意义，落羽急得随手丢下短剑，双手抓着那男人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别死......先告诉我，你到底试出了什么？”

狛戈的身体已经烟幕中缓缓化为了尘灰，从双腿一直往上剥离溃散，他再无法转动眼珠，朝着日光的方向，嘴巴却还在轻轻颤动着。

“我魔族......不是谁的附属，亦不是谁的弃子，我们是独立于这个世界上......瞧得见色彩，听得见虫鸣，闻得到花香的......鲜活的存在......”

“我们是......自由的。”

最后一道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在落羽手中坍塌下来，化作一捧尘灰堆积在地上，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托起，一点一点的分散，撒落在艳阳下的高空之中。

风来了。

忍不住玩了个巨人梗

自由的狛戈·耶格尔向落羽献出了心脏。

至于落羽的反应下章再给解释吧，剧情推动全靠反派送人头，我真是个没头脑的大聪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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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