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奚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人低着头咯咯笑个不停。
感觉到那直直的视线,落羽才想起还有正事未谈,忙敛了笑,脸上神情蓦地就正色了起来。
这一放一收间来得太快也太过自如,反倒是无奚怔了怔,盯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
落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嘴唇翕动中,还是开口道:“无奚,正如遥思所说,我并非隶鸢陛下后人,可我却又真的曾在无意间打开了那黑匣子,我在想,会不会是黑匣子其实与那木盒不同,并非隶鸢陛下所有?”
“我亦在想此事,但方才试了一番,既然现世封印术只得遥思这个水准,那能让两任青龙王都束手无策的,应也只有隶鸢的血继封印了。”
无奚说话间便迈开缓慢的脚步,穿过那石砌圆门,转过头来对落羽道:“回罢。”
原来不分由说拆了那茶盒,便是为了试这个,倒是直截了当,只是可惜了那一盒好茶。
落羽看着那圆门,犹豫了一下,随后挺直身板走了过去。
无奚静静地看着她,待那白色身形仿佛被圆门吞没一般在她面前消失不见时,她轻颤着睫毛,又往回走了一步,身边环境急剧变幻,只在一瞬间,便走进了属于她自己的“境”中。
那是一个广阔无垠的世界,天与地之间没有界限,视线所及灰蒙蒙一片,却又不是空洞虚无,而是充斥着某种如烟似雾的气息,将一切都混淆成模糊朦胧的模样,无风,亦透不出光,复杂而昏暗,覆盖在天地之上,填满了整个世界。
一身白衣女子站在那朦胧世界的中心,清秀的脸在这片淆乱中被定格下来,眼中保持着一贯的清澈透亮,成了这混沌天地中唯一的一点光。
无奚在她身前咫尺站定,视线缓缓移到她的眼睛上。
茶色的眼眸,并不璀璨玲珑,却透着如玉石般的柔和润泽,仿佛已于那飞泻的急流下,经历了千万年的冲刷打磨,琢出了这般温润的,属于她的一双眼睛。
无奚看了好一阵,而后抬起手,指尖划过那眼部的轮廓,缓慢而细致地,在上面轻轻描摹着。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神色沉静中似乎在想些什么,但随即略微偏移的目光便代表了对于这种想法的否定。
最终她将手移下来,转而揽过那人单薄的肩头,另一手绕过膝弯,借由缕缕散出的黑雾,将人横抱在了怀中,缓缓转身往回走去。
片刻后,落羽走过圆门,转头对身边冷寂如常的女人看了一眼,后者不作表示,继续迈开脚步往前走着。
低下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衫,这回倒是未出现甚么明显的皱乱,落羽随手扯了一下,便跟着她一起走上了悠长的回廊。
“不过无奚,你真的打算在此静待么?这倒不像是你的性子。”漫步于夜色中,落羽的视线划过头顶悬挂的灯火,仿佛只是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心里却是清明得很,也明白无奚作的是何种打算,云念笙与沈临夜师叔侄一场,又有师命在身,无法对她起什么杀心,而身边这位,可是半点情面都不愿留,这般绕过云念笙行事,必然不会是担心被妨碍什么,只是以她的方式,免去了云念笙的一场纠结。
“自然不会。”无奚答道,“我已在寻阳周边施了术,足以感知每一道灵息的出入,先前每日下山时,我都曾暗自用真身去探查过,也确实找到了一些线索。”
落羽早知如此,并没有怎么惊讶,只沉声问道:“如何?”
“沈临夜在这城中布下了扰乱境,虽无法隔绝我的感知,但亦会让它受到影响,现下可以确定的是,她与狛戈都还在寻阳,且就躲藏在城北的某处。”
“城北?那里多是大户人家的府邸,他们莫非是通过乔装易容混了进去。”落羽微微蹙了眉,“不过真若如此,倒不大好找,这些达官显贵都不是好惹的主,挨家造访颇有些不便。”
“若非你顾及那些凡人的性命安生,第一日我便可以将他们找出来。”
无奚说着,转头看了身边人一眼,言辞是要数罪的,语气和眼神却都十分平缓。
落羽无奈地笑了笑。
那是自然......依着她的性子,挨家挨户拆过去,顺手砸死几个人,可不是一日之间就能把人找出来。
“那便算是我的不对,如今这探查怕是还得费些时日,往后每日我都同你一起去,我来逐家去查,你只需在外静候感知便是,可好?”
思虑再三,也只能这样给人赔罪了。不是不能在此刻长篇大论地教她一些善恶是非正理道义,只是对于眼前人而言,任何姿态的教导都是自以为是的儿戏,仅此而已。
无奚活在这世上三千余年,世间百态早已淋漓尽致地纳入她的眼中,她并非懵懂,并非不知,而是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这份清明甚至要远超过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圣贤。但她却又不能去感受,不能去理解,一直以来都是以观望的方式徘徊于世,此番隔阂又岂能用言语轻易抹去。
落羽能做的,也只有守在她的身边,不盼她正,不盼她善,唯盼她的心里,可以存在些什么。
只是这样想法暂时无法传达给对方,牵强的赔罪显然也派不上甚么用场,那人一脸幽静地看着她,淡道:“你可是担心我一人前去,会引起动乱?”
“并非。”
行至厢房门前,落羽停下脚步,笑着摇了摇头,道:“只是单纯想同你一起,再者,家中的茶叶可是一点不剩了,唯有几坛子烈酒,怕是你更不会喜欢,我随你下山也能顺便作些采办,先前见市集有兜售果茶的,买回来泡了加上冰糖很是甘甜怡人,想让你尝上一尝。”
话音落下,无奚的眼中蓦地掠了些光。
她似是思索了一阵,随后示意人进房歇息,自己则转身向外走去,玄衣轻摆中,只留下了清清冷冷的一句话。
“骑马去。”
落羽忍不住莞尔一笑,望着那伴着黑雾缓缓消散的背影,柔声道:“好。”
翌日清晨,落羽早早地牵了棕马在院门前等候,就见一道高挑的身影缓步走出来,行至人身旁也不打声招呼,以黑雾坐上马背后又往后靠了些,才对下面的人看了一眼。
双人同骑中,往往是后者更方便骑御掌控,落羽见状知晓她是想自己来驾驭,也不多言,踩着鞍镫便坐到了她的身前,顺手将缰绳递到了环过来的手中。
同样不使长鞭,一路慢骑至城门前,想着城中拥挤,马匹行进多有受限,便将那棕马拴在了城墙下的一颗树旁。
无奚站在旁边想了一阵,又走过去,兀地咬破了手指,在落羽的一阵心颤中,微蹙了眉头,结下一个复杂的印记,点在了那绳索之上。
她做完这一切,伤口迅速愈合,神色幽静地向城门走去。
落羽瞧在眼里,心中又咯噔了一下。
血继封印......是这么用的。
行至城北要经由闹市,趁着早晨摊位繁多,落羽便先去将那果茶购置了过来,纸包不大,一把塞进了怀里,回头就见无奚站在一道墙前,盯着那上面的通缉画像出神。
“你能认出来么?”她看了一阵,又转头问道。
“大概......能认出来一点。”落羽尴尬道。
倒是没有多作停留,径直穿过闹市,沿着街道一路走到城北,在第一户人家门前停下脚步。
落羽刚准备去扣门,手抬到一半,蓦地又收了回来,转而对无奚笑了笑,道:“先等等。”
说罢不待人回答,牵着她的手便往回走去。
无奚眼里疑色浮出,但也未曾多问,本以为身边人是先去做些什么,结果只是带着她于巷子中穿来穿去,好似毫无目的,让她眼中疑虑又深了些。
待到拐进一道深巷,落羽终于是停下了脚步,见人一脸不解,便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道:“无奚,你可会有什么时候,会想要怪我逞能么?”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后者听得亦是云里雾里,但无奚在怔了片刻后,也真就着这话思索了一阵,答道:“我确实希望你凡事都能以性命为重,莫要涉险,但你每每强撑之时,我又觉得,你便是该是如此,无论如何,我都不曾怪过你。”
她这话说的无疑是认真的,让落羽听着心中一阵暖流涌上,视线飘忽中,又小心翼翼地接着道:“那,若是我能够应付的情况,我是说,是那种我甚至还远远凌驾于敌方之上的情况下,你是否又能放心,将局面全权交由给我?”
“倘若如此,自是可以。”
“你可愿意答应我,在这个时候,你只管在一旁静观,绝不出手?”
无奚越发不明所以,盯着人的眼睛看了好一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又问道:“怎么了?”
落羽这才着实松了一口气,心中叹道为了保人性命,也算是殚精竭虑到了极致了。
既得了保证,便不再需要有所顾忌,见状先是对无奚笑了笑,道:“没多大点事,就是论对灵力的感知,这世上无出你右者,但若是应对没有半点灵息的凡人,我大概,还是要比你更擅长一些。”
说罢不待人回话,落羽抬起头来,环顾了一圈四周,提上一口气,朗声道:“诸位,也不必再鬼鬼祟祟跟着了,都出来罢!”
真的很喜欢小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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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