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琰气得发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又指着顾沣道:“你......你这是犯的什么浑,竟然与她勾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
“我知道,哥。”顾沣打断了他,“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已是布满泪痕,一边轻轻抽泣着,一边接着道:“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
“从小到大,谁不知道我是青凌真人顾景山的儿子,谁又曾正眼瞧过我一眼?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所有人都在心里鄙夷我,就连父亲都冷落我厌恶我,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哥,只有你。”
他说到后面,已是止不住地在呜咽,明明手上握着一个人的命脉,他却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顾琰一时竟哑口无言。
无奚原本一直木然站着,在听到这些话后,不动声色地对那同样保持着沉默的白衣女子看了一眼,后者微微蹙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哥。”顾沣说着,止住了抽泣,眼里渐渐绕上了些阴霾,在阴境环绕的沉黑中,那张脸苍白得像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一般。
“我做这些,就是想让这些人好好看看,我顾沣不是个废物,旁人做不到的事,我都可以做得到。”
这般说着像是为了表明决心似的,手上又用了些力,以至于云念笙的脸上已经开始泛青,虽然清楚他不可能轻易将这张唯一的筹码捏碎,落羽还是微微咬了咬牙。
对于另一方来说形势一片大好,沈临夜却也默不作声地别开了头,不再去看那边。
“你混账!”顾琰骂道:“你这样掐着你师姐的脖子能证明什么,证明你离经叛道背弃师门?你是非要被整个天墟视为耻辱,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下了结此生才满意吗!”
“天墟......”顾沣喃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急道:“哥,你不是一直想要首座弟子之位吗?你同我们一起,只要能找到姬轩辕留下的神力,莫说一个天墟,整个仙门都不过是探囊取物。”
“你!”顾琰气急,嘴角扯着皮肉抽动着,“......且不说那神力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真要有这种东西,沈临夜能轻易给你?你同她为伍,不过是与虎谋皮,待你无用时她随手就会杀了你,你怎的会蠢到连这种事都想不明白。”
这话中提到的那位听到这里,才忍不住抬起头,开口道:“阿琰,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关于神力,我确实半点兴趣都没有。”
顾琰怒道:“那你这般不择手段地来找隶鸢陛下留下的线索,难不成只是为了证史吗?”
“我有我想要的,这并不冲突。”沈临夜说着,又转过头对远处看了一眼。
无奚没有任何反应。
顾琰也真没功夫再去管她,闭上眼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放缓语气,又对顾沣道:“阿沣,听哥的话,把人放开。趁还没有酿成大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父亲和三位长老那边我会替你隐瞒下来,你师姐她一贯好说话,她定也不会说出去的,你放了人,今天的一切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
沈临夜看着他,表情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这般柔和的语气和几乎带着恳求的态度,让满脸泪痕的顾沣也似有了一瞬间的动摇,但也只有一瞬间。
眼前一贯刻薄暴躁的男子站在阴阳分界处,被柔和的白茫笼罩着,似要试图把那白光引入黑暗一般。
顾沣看了他好一阵,又缓缓闭上了眼:“迟了,哥,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怎么会迟,你......”
“他确实回不了头了。”
一道冷声从身后传来,顾琰一愣,回过头来看着缓缓走上前来的白衣女子。
她手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脸上神色复杂深沉,声音却平静到了令人生寒的程度。
落羽没有去看顾琰,只是越过了他,走到分界处那无形的隔阂之前停下。
“沈临夜能从天墟逃脱,与你不会没有关系吧,顾沣。你哥说她打伤看守弟子逃了出去,这么巧,第一个伤的就是你。”落羽冷静道。
顾沣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无奚似是清楚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并没有打算听下去,而是将视线移开,转而盯着地上的太极阵图出神。
“我之前就奇怪,沈临夜被关在天墟地牢底下十余年,直到蟠龙事发一月之后才得以逃脱,怎会这么快就与狛戈取得了联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二人应该从未有过直接接触,而你,则一直在他们之间充当着传信的桥梁。”
没有人开口接话,现场气氛一片死寂。
落羽握紧了手,接着道:“灵力微弱不会御剑,还能弱到从剑上跌落下来,白白拖延了三日,是为了给别人留出时间,来这里试我的血,对不对?”
顾沣还是没有回应。
“一路走来你这么关心无奚的动向,又在无奚回头去寻沈临夜时着急把我们引到梼杌所在,这还可以认为是沈临夜给你的提醒。”
“但是,再往前推一些,我们先前猜想蟠龙王城结界之所以会从内部打开,是因为蟠龙族里存在内应,唯独没有想过,也有可能是外面有某个人,某个能够获取蟠龙族信任的人,让他们主动打开了结界。”
顾琰听到这里,整个人有些怔怔的,眼眶却已经开始泛红,额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顾沣紧抿着嘴,眼神逐渐凌厉起来。
落羽也没想着要他开口,抬起头来环顾了一圈四周盘绕的骸骨,继续道:“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那日初到蟠龙王城时,那些魔就已经发现我了的存在,却没有当即对我出手,而我也没能感觉到任何异样,稀里糊涂地就被盯上了。”
“现在想想,这是多简单的一件事,因为当时留在王城盯梢的,是个人,还是个灵力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人,我自然不会发现他的存在,他自然也没有办法对我出手。”
她说完这些,再也保持不了冷静,咬着牙对那默不作声的阴沉男子问道:“顾沣,你当时在客栈又一次见到我时,是不是觉得特别的惊喜?”
话音落下,太极阵图上一片死气沉沉,中间那条分割曲线仿佛一条扭曲的黑蛇,正吐着蛇信凝视着两侧的人,无尽的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空气仿佛都已经冻结了下来。
顾琰像是被人抽了魂,整个人都十分呆滞,双腿几乎快要站不住,颤颤巍巍的,眼珠十分机械地转向顾沣那边。
良久,那一脸阴沉的男子抬起头来,开口道:“你现在知道这些,又能如何?”
一句话,语调平静,不紧不慢,彻底击溃了顾琰心里的最后的一道防线,他终是站立不住,双腿一颤,瘫软地跪坐在地上。
落羽的眼眶中已经布上了缕缕血丝,那张清秀柔和的脸上头一回载着恨意,一字一句道:“你是天墟掌门之子,蟠龙族信你,敬你,毫无防备地对你打开了结界,你回报给他们的是什么?是带着群魔撕裂结界,屠尽他们一族!”
“顾沣,你这样的人,死一百次一千次,都不足惜!”
落羽吼完这些话,喉头都开始发麻,双手紧紧攥在身侧,似要将什么东西捏碎一般。
顾沣看着她,突然就笑了,毫无血色的脸让那笑显得格外狰狞。
他像是真的已经疯魔了般,咯咯笑个不停,而后转向瘫坐在地的顾琰,嘶哑着声音喊道:“哥,你听到了吗,这些都是我做的,是我做的!谁能想得到,一个灵根不佳的废物,一个唯唯诺诺的窝囊废,也能掀起这滔天巨浪!我真想现在就告诉父亲,告诉三位长老,告诉所有看不起我的人,让他们好好看看,看看我做的这一切!谁还敢说我顾沣不行!”
顾琰面如死灰,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低低垂着头,身上没有一丝活泛之气。
“你自然不会赞同我,没关系。”顾沣情绪平缓下来,又道:“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就算你不愿站在我这边,我还是会把你想要的都取给你,等着我,哥。”
而云念笙在听到这些话后,身子一颤,猛地吐出一口鲜红,沾血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
卡在她喉头的手并没有再多施压,很明显,这是她自己强行调用体内紊乱的灵力所致。
顾沣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师姐,还是莫要挣扎了,若不是狛戈失了手没能擒回那条龙,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幸而还有小师叔相助,她对你这般了解,怎会不知道如何打乱你身上的每一处灵流,让你在几日内都无法行动,你若强行运灵,我反而还要担心你会自损而死,不如老老实实待着,今日事变,我们只想先带着盒子离开,莫要逼我再沾上人命。”
他说完,又抬头对远处道:“无奚姑娘,我知道你好本事,连狛戈和小师叔都不是你的对手,想来你要破这阴阳境也不是难事,但眼下阴阳分割,任你再强,又能再复刻一遍方才救人的局面么?你可能不会在乎师姐的生死,可有人在乎,落羽姑娘对你那般重要,你应该也是不忍心令她为难的罢。”
落羽忙回头向后看去,无奚也在此时看向了她,脸色沉寂毫无情绪。
“可怜我小师叔对你一片痴心,她为了你研习秘术,被打上魂针关在地牢这么多年,而你却见面就毫不犹豫地想要杀她,连我都替她觉得痛心。”
顾沣说着,朝沈临夜看了一眼,后者在保持了这么长时间的沉默后,似乎也有些木然,一动不动的,仿佛一具断了线的人偶。
他将视线移回来,还想再说些什么,手下的云念笙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你说的对......小师叔她,确实对我太过了解,我的命脉弱点,她再清楚不过,可她唯一没有想过的是,这么多年了,没了她的照顾,我是不是也该自己争点气,比之前长进一些......”
她话还没说完,顾沣当即意识到不对劲,手上隔着那灵符就一个用力,不想却猛地抓了个空,他慌张之下忙伸长了手去擒人,就见云念笙脸色铁青嘴唇苍白,强忍着全身的不适跃起身来,飞起一脚便朝他面门踢去!
“唔......”
顾沣被这一脚踢得一个踉跄,手上灵符也在抖动中滑落,他吃痛地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弯着腰就要去拾那灵符。
云念笙已然透支过度,半跪在地上再无法去拦他。
但与此同时,破裂声在空中响起,太极阵图消散,极黑褪去,四面岩柱上的火光重新撒下来,将整个主墓室归还到了暖色光明之中。
顾沣动作一滞,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过去,一道岩棱便突然从他脚下生出,自下而上由地,贯穿了他的胸口。
这一切的变化都在转瞬之间,顾沣愣愣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胸前喷涌而出的温热液体。
那片红,鲜艳得刺眼。
其实顾沣的日子过得还没羽宝一半委屈。
终于要结束了这个蟠龙王城篇,之后就可以休息一下好好谈谈恋爱,叫上遥思治愈一下同志们的心理阴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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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