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忘却前尘往事,亦不再具有任何情感,刻在骨子里的敌意却不会消散半分。”
那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次看向手中的骨笛时,眼中的光蓦然黯淡了几分:“或许该庆幸她已不记得我的存在,否则我大概也撑不到这一切结束了。”
听到这里,落羽的心顿时被揪了起来。
无奚曾说过,她在受伤之后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醒来之时才发觉自己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和本该具有的情感。
那女人好像知道些什么。
而当落羽聚精会神生怕错漏半点信息之时,这个话题却戛然而止。
听完那人的话,隶鸢只是黯黯垂下眸,道:“看来主上自有判定,是隶鸢多言了。”
“无妨。”那人微微摆手示意她不必介意,而后亦不再多说些什么,自顾转过身,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去。
隶鸢随即敛了神色,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二人脚步间始终保持着一段很长的距离,相较于后者冕服加身的华贵,前者素衣轻薄,却自有一股超然世间的气质在身上。
那神裔女子步伐迟缓,行走间时不时会显出一丝蹒跚,似是承受着极其难捱的痛楚。
落羽的视线紧贴在她的身上。
正如无奚所言,即便无法用灵力作为判断,单从肉眼看来,这个女人的身体也似正被什么东西蚕食着,已经快要将她掏空了。
此前对于她的存在,落羽的心情一直是极为复杂的,感谢她所带来的一切,却又无法不去介意她、猜忌她。
而当自己被召入历史之中,嗅到空气中弥漫而来的死亡的气息时,所有的情绪好像都空了下来。
再高高在上的神,此时此刻也不过只是一个虚弱不堪的垂死之人罢了。
落羽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无关共情,无关悲喜,就像是看到了早已定好的结局一般,只有无尽平静的坦然。
河堤上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那人肩膀有些颤抖,扶着双腿缓缓蹲下身,一手摸到自己面部的枷锁上。
视角贴得如此之近,落羽能清楚地看到一股腥红的液体渗透枷锁,从她洁白的指缝中流向手背,鲜艳得刺眼。
“主上?”隶鸢意识到不妙,忙想上前扶她。
“别过来。”
焦急的步伐被冷声打断,隶鸢身形一顿,只得驻足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她。
那人不准她靠近,却也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自己手上的鲜红怔怔失神。
良久,她握紧了手,蓦然大笑出声。
落羽不禁愣住。
那笑声极其肆意,又带着些许病态,粘稠的液体不断从枷锁上渗出滴落,仿佛野兽嗜血的癫狂。
隶鸢神色沉重,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
即便是这般不堪的模样,那人的眼神依然是清明的,她笑了好一阵,才捂着面具痴痴念道:“不论如何克制,生命的破碎依然会让我沉醉,连痛楚都是如此甘甜,真想就这样将自己啃噬殆尽,从骨肉到神魂,一点一点地撕裂剥离,看着血液渐渐干涸,感受心跳慢慢停滞,又会是何其的美妙。”
疯子。
注意到那人战栗的肩身,落羽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面对死亡的逼近,她的身上完全看不到半点恐惧和不甘,甚至在渴望,在兴奋,以掠杀者的姿态期待着它的来临。
难以想象她竟是所属九天神裔,真是让人打心底里顿觉胆寒。
而隶鸢对此却没有丝毫惊疑,只是紧皱眉头看着那人,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干涩:“我有办法压制你的血誓,就算无法留下肉.身,也足以保住你的神魂,如今八门锁宫阵已经落成......”
“隶鸢。”那人轻声打断了她,说话间扶着双腿缓缓站起身来,狰狞的枷锁上染着血,恍若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即便知晓一切因果,你仍希望我入轮回?”
面对质问,隶鸢攥紧了双手,没有回话。
昆仑坠落之后便已不存在轮回之理,却不知那人为何有此一问。
倒是“血誓”这两个字,先前在景元王府的虚境之中,那诡异的面具人亦有提到过,当时他便是将落羽错当成了某一个人,才说了好些奇怪的话,难道也是与眼前这个神裔女子有关么?
“让一个毫不相关的生命来到世上,代替我,承接这肮脏的神魂,背负上本该结束的一切。”
那人的语气冷到了冰点,赤足踩在草地上,一步一步向着隶鸢走去:“你以为这会是我心之所愿么?”
落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为灵隐璧的第一位持有者,那人不依靠灵息所散发出来的压迫之感,竟与如今的无奚也相距无几。
隶鸢身形笔直地站在原地,没有因为那人的逼近露出一丝怯意,眼神中更多的是接近执拗的坚定:“如若不然,隶鸢倒想知道主上真正的心愿又是甚么。”
“我之夙愿已经达成,剩下的只需等待一个终结。”那人驻足在她身前,冷冷地道,“而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隶鸢蹙了蹙眉,这才低下头,轻声道:“属下僭越。”
夜间的凉风徐徐吹来,带着潮湿的凉意拂过二人身侧,拨得河堤上的青草簌簌作响。
那人立在风中看着隶鸢,似透过她的身体看到了什么一般,眼神倏尔间又回归了平静,连带着声音也放柔了几分:“罢了,你贯而是这个性子,只是将情感看得太重并非益事,越是身居高位,便越要以大局为重,这些话往后便莫要再提了。”
隶鸢垂了眸,应道:“是。”
真是阴晴不定反复无常。
那人得了答复,却并没有要继续前行的意思,而是微微侧过身,抬头望着微波泛起的水面若有所思。
好一阵,她才微微敛了眉,转过身来,将左手上一直紧握着的物件递到隶鸢面前。
后者一愣,迟疑道:“主上,这......?”
“莫要让任何人发现它。”那人淡道。
隶鸢将视线移下去,见骨笛安静地躺在她的手中,未曾在那残破的身体上沾到一丝血污,净如初冬之雪。
她没有伸手去接,只对着那人道:“她可以救你。”
这句话说得极轻,与其说给出一个建议,倒更像是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决心,绝望中尝试的最后一次挣扎。
那人这次没有再动怒,反而自嘲似的笑了笑,道:“到底要卑劣到何种程度,事到如今我才会依然奢望着她的救赎。”
隶鸢闻言无奈地闭上了眼,沉默一阵后,才抬手接过那支骨笛,“既然主上意已决,我便为之加盖血继封印,永封于八门锁宫阵下。”
那人听完有片刻的失神,低下头,似呓语般低声喃道:“你之血继,我之墓冢......”
随即她抬起头,金色的眼眸映着月光,痴痴笑道:“也好,于她而言,真是再合适不过。”
落羽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一阵恍惚中,水墨般的光影再次于四周浮现,画面就此定格。
眼前景象随着水墨缓缓晕散之际,她好像隐约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如若可以,真想看看她解除身体限制后的模样,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那般骄傲的她,又该是何其令人醉心的美丽......”
那些墨染的颜色已经完全化开,却没有再一次重的聚,画面止步于此,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恍若整个世界都在为之揉捏。
落羽似浮萍般在这光影的浪潮中沉浮,再无法分辨任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胃里的翻腾令她几欲呕吐。
待到一切平息,她难捱地跪倒在地,捂着快要炸开的脑袋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已然跳出了历史,回到了原本的现实世界之中。
还没有从晕眩的余韵中缓过神来,落羽趴在地上干呕了一阵,抬手擦去额头上冒出的细汗,忍着难受缓缓站起身来。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虚无,没有光亮,没有边界,唯有一只鬼魂茫然地站在她的身边。
自始至终她都一直待在这里,从未移动过半分。
但直觉告诉她,方才所经历的一切皆不是幻术,而与其说是冰冷的历史,倒不如说而是一段清晰的记忆。
是阵眼的记忆。
这里是什么地方,八门锁宫阵所镇压的又是什么,在看完了那段记忆后,落羽的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身体依然极其疲软,她喘着粗气,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忙将视线放到身边的女鬼身上。
灵印早已擦去,那脱离了限制女鬼终于不再呆滞如初,而是看向黑暗中的某一个点,似终于找到了必达了方向,开始缓缓向前飘去。
眼见于此,落羽根本来不及去细想一二,只能将所有思绪都抛之脑后,强迫自己迅速适应由虚幻到现实的转变,跑上前去紧紧跟在那女鬼的身后。
鬼魂无声漂浮,空荡的世界中只有自己沉重的脚步声,这一次她没有再触碰到任何边界,一直走出很远,昏暗的世界蓦然便有了光亮。
没有确切的光源,整个空间却在一瞬间被彻底点亮,眼睛被这光亮一激干涩得厉害,落羽胡乱揉了一通,再抬起头,才看清了这个空间的轮廓。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空室,地面虽由石砌却自有一派严谨的筑工,连缝隙都被打磨得光滑平整,四面岩壁上却是凹凸不平,似是嵌了无数块方正的石牌在上面,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有些迷眼。
因着那女鬼行动丝毫没有减缓,落羽也不敢在此停留,只是还没走出几步,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双腿顿时沉重无比,她只得先停下脚步,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羽毛状的印记不知道受了什么激,通体都在散发出闪烁的红光,与此同时刺痛不断传来,腿脚就似被钉在地上了一般,根本无法再前进半分。
眼见着那女鬼越飘越远,再不跟上去便要丢失了这唯一的引路之魂,落羽顿时急了,但这是无奚在分别之时留下的印记,她又如何懂得去应对。
百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汇全身灵力于手上,顺着那印记下的灵纹发力,试图将其解开。
那灵纹极其复杂,所幸其本身正值被激活的状态,落羽闭目运灵好一阵,终是让那灵印由手背上释放出来,灵光如泉水般涌出,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浑圆的法阵。
双腿在这一瞬间解除了限制,落羽暂时没有精力去管那法阵,第一时间转身朝着女鬼离去的方向跑过去,却再也看不见半分鬼魂的踪影。
终究还是跟丢了,落羽喘着气停下脚步,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而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却响起了一道颇为奇怪的声音。
“咕......”
咕?
落羽听得一愣,忙回头看过去。
只见那灵光闪耀的阵法上满是蒸腾的雾气,白雾缭绕中,一只体型硕大的禽类匍匐在地上,全身被水浸湿,暗红的羽毛黏在身上狼狈不堪,光瞧这样子,就像是一只不慎落水的鸡。
不对,这里怎么会有鸡?
落羽脑子嗡嗡的,还没搞清楚状况,却见那落汤鸡猛地咳嗽了一阵,尾部的羽毛缓缓燃起一道绯红的火焰,灼得身上水汽嘶嘶作响。
随即一道熟悉的女声从它口中传出来,惊得落羽浑身一个激灵。
“你他娘的......竟敢御我!”
说话要算数,周更得保障,拖欠的会在这两周加量补上,因为时间协调不过来,后面也可能会有拖欠的情况,但是为了不吃倒立shi,都会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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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