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我双手环胸,微微低头,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吧,你说的那些胡话,我暂时相信了。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跟你去一个听都没听的‘故乡’?”
一个念头不受控地窜入脑海——从我记事起,我所有的记忆都只发生在这个世界,发生在于我而言充满痛苦的世界。
如果佘白口中的世界是我真正的“家”,为什么在这漫长的二十年里对我不闻不问?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在“需要”我的时候,才突然出现?
我将这份尖锐的怀疑直接抛了出去,佘白闻言,脸上的轻松被阴霾掩盖。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都染上悲色:“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呀。”
他抬起手,有些笨拙又小心翼翼地在空中虚虚地比划出一个很小的轮廓,眼神柔和地凝视着虚划出的小身影,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怀念:“也难怪......那时候,你才只有这么一点点大。”
看着他那副神情,不知怎的,我心底竟也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眉头微凝,我沉思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地松了口:“好吧,我跟你去。”
佘白眼神陡然一亮,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毫不掩饰的笑容,喜悦几乎要从他的身上溢出来:“太好了!”
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金色空间里随之凭空浮现出两根巨大的实木柱。木柱上的雕刻极为精巧,各式各样的动物形态栩栩如生,密布其上。
尽管雕刻的物种繁多,却丝毫不显得拥挤杂乱,好似他们本该就在那些位置上。紧接着,木柱上所有动物的眼睛齐齐闪烁起幽蓝色的光芒。
随即,一道道蓝色激光从兽瞳中射出,在对面的巨柱之间交错连接。激光不断增多,最终交织成一片巨大的、波光流转的蓝色光幕。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奇景,一双眼不自觉地睁大,嘴唇也微微张开。只见那光幕之中,一座城市的轮廓由模糊到清晰,正缓缓凝聚、显现出来。
光幕中城市的轮廓,看起来似乎和我现在所处的世界别无二致。只是偶尔会掠过几只体型远超常理的的巨兽,其身上的生理结构,无声地诉说着两者之间的不同。
佘白像是怕我反悔,迅速拉住我的手腕,快步迈入光幕。“别担心,”他语气轻快,带着安抚,“等事情了结,是去是留,都随你心意。”
看着他急切的模样,我反倒觉得有些好笑,轻轻摇头:“答应过的事,我不会反悔。况且.....”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这个世界,确实已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察觉到我一闪而过的低落,佘白有些困惑:“当年将你托付给那对夫妇,他们......难道对你不好?”
“不是,只是......”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那段尘封的、血色的回忆。酸楚瞬间涌上心头,我的思绪被猛地拉回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
那本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幼时的我像往常一样向养父母道了晚安,回到房间,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我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那是我第一次梦见“她”,那个与我有着同一张脸的人。梦境中,强烈的不安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突然,一阵急促、破碎的呼喊将我惊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眼前的景象已让我浑身血液冻结——
我竟站在客厅中央。养父母倒在血泊里,身上布满了野兽撕咬、抓挠般的可怕伤痕,四肢以诡异的弧度翻折。片刻前还温馨整洁的家,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浓重的铁锈味充斥在空气中。
我想尖叫,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无声地滚落,我扑到他们早已冰凉的身体旁,徒劳地摇晃着,疯狂地告诉自己:这是梦,这一定还在噩梦里!
可那刺鼻的血腥气,和手下冰冷的触感,都在无比残酷地提醒我。他们死了,而且死状凄惨。
是谁?到底是谁干的?!
怒火在我胸中翻腾,前所未有的仇恨几乎要将我吞噬。我发誓要找出凶手,让他们血债血偿!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
借着一瞬即逝的电光,我看到了窗户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嘴角糊满了暗沉的血迹,睡裙也被血液浸透。我颤抖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双手,也沾满了黏腻的、刺目的猩红。
“......诶?”
我冲进洗手间,与镜中的自己对峙。恍惚间,我看到了违反常理的一幕,镜中的“我”嘴角勾起了一个骇人的微笑,齿缝间甚至还残留着血肉。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
凶手是我?
不!绝不可能!
猛然间,我想起了今晚那个诡异的梦,眼中瞬间盈满了刻骨的恨意——是她!一定是她!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内心深处那股强烈的直觉在脑海中尖啸。
从那晚起,我夜夜都会梦见那个镜像的我。我在梦中对她嘶吼、质问、威胁,甚至想要杀了她,但她始终无动于衷,只是重复着某种固定的行为。
日复一日,我从最初的崩溃渐渐变得麻木,但心底的恨意丝毫没有消一刻止息。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也从未停止过调查踪迹。
如今,一个可能与那个人息息相关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我绝不会放手。
在我从翻涌的回忆中抽离时,发现自己已经穿过了蓝色光幕织成的通道。尽管在光幕之外已窥见了这个世界的些许奇异,但当我真正置身于这座城市之中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到处都是形态各异的神奇生物,更有许多半人半兽的存在悠然行走其间,令我惊讶的是,熙攘的街道上,竟也有不少普通人类的身影,他们与各族和谐共处,宛若本该如此。
佘白领着我穿过一道如水波般荡漾的透明屏障,穿越的刹那,一种失衡感掠过全身,我的视线猛地一低。
“我怎么变小了啊?!”一声惊呼不受控地脱口而出。
下意识地,我有些无措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身旁的佘白,寻求一丝安定。然而目光所及,却让我瞬间怔住。
我伸出的,并非熟悉的手掌,而是一只毛茸茸的、雪白色的爪子,爪尖还缀着一抹醒目的绯红。
佘白轻笑着俯身,将我捞在怀里,安抚道:“别怕,这只是初次入城必需的兽化检测,为了防止外族混入。”说话的同时,手上还不停梳理抚摸着我背上的绒毛。
听此,我诧异地抬头:“我竟然能兽化?”
佘白被我的反应逗乐了:“当然啦,我早就说过这里是你的家呀。”
兽化后,视觉和听觉都变得异常敏锐。甚至捕捉到了一些奇怪的波动。我的眼神好奇地望向那些身上没有出现波动的普通人类,问道:“那他们呢?不能兽化,要怎么通过检测?”
“因为这里也是他们的家呀,”佘白解答道,语气理所当然,“每位人类体内都有身份识别芯片,无论是否可以兽化、吸收灵气。”
佘白环顾了一下眼前的城市:“当初,正是人类主动邀请我们妖族共同生活,并为妖族量身打造了许多职位,才实现了人妖共存,”他的语气中带着浓浓地自豪,“现在有些工作还只有妖族可以胜任哦!”
我被佘白搁在臂弯,一边听着他介绍,一边好奇地四下张望。听到他最后那句自豪的宣言,一个猜测浮上心头:“这里的人类......是不是没有特殊能力?”
佘白惊喜地揉搓我的脑袋,毫不吝啬地夸奖:“小小姐真聪明,一下就猜出来了!”
面对这过于直白的赞赏,我一时语塞,带着些羞恼奋力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试图优雅落地,可惜事与愿违,一个不稳,“嘭”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面上。
这一下摔得我眼冒金星,耳边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窃笑,我猛地扭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声音的来源,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在笑话我!”
佘白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那强忍笑意的模样,怎么看都毫无说服力:“没有呀,真的没有呀。”
我看着依旧保持人形的佘白,闷闷地开口:“我要怎么变回去啊?”
佘白却不甚在意,抬脚继续向前走:“这么着急做什么?现在看着挺可爱的呀,比你刚刚总是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好看多了。”
按捺不住好奇起自己现在的模样,于是小跑着凑近一家店的展窗。透过光洁的玻璃,我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模样,赫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貉,眼圈、耳缘、鼻尖、爪和尾尖都点缀着热烈的绯红。
更奇特的是,周身还萦绕着一团团蓝黑色的星雾,时而浓郁如深渊,时而璀然若星河。这景象让我心头莫名一紧,忽然联想起梦中那个“我”手中翻涌的黑雾,以及那一声飘散不去的......妹妹。
莫非,我与她之间,真存在着某种我尚未知晓的关联?
佘白的呼唤声从不远处传来,像一根线,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中轻轻拉出:“小小姐,别发呆,当心跟丢了!快过来这边。”
我回过神,迈开还不太协调的四肢,有些笨拙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跑去。奔跑时,我能感觉到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晃动,爪子在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哒哒声,真是全新体验。
有些艰难地控制四只脚跑到佘白身边站定,微微有些气喘。他含笑低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抬起手,指了指我们面前一座巍然耸立的建筑物。
我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向上移,一面金灿灿的巨大牌匾映入眼帘,高悬于殿门之上。牌匾上,遒劲的毛笔字书写着六个大字——
灵寰界启灵殿。
我仰着头,看着上面的字,下意识喃喃出声:“灵寰界、启灵殿......”
佘白低下头望着我,展颜一笑,声音清晰而温暖:“嗯,没错。欢迎回家,这里就是灵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