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诞世界 第33章 如影随形的屠夫2

丽达想着兼听则明，让泥人尽情发言。

泥人分析道：“高傲贵族少爷与倔强外来平民，这听起来就是要发生点什么的呀，多般配。”

丽达无语：“那可不是什么少爷，他都三十多了。阿多拉阿姨的女儿才二十出头。”

泥人鼓掌：“还有年龄差。”

丽达澄清：“他们之间可没有什么暧昧，一见面就吵，全是火药味。”

“欢喜冤家，经典！”

丽达忍无可忍把泥人摁回了布包：“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满脑子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

晚宴很快开始了，丽达捧着酒壶，负责站在格蕾西小姐身旁，为她添上加了蜂蜜的葡萄酒。

阿多拉和她的女儿阿维斯坐在一起，桌对面是少爷和小姐，主位上坐着加泽尔夫人。

说来这少爷和小姐的年纪也是差得够远，一个三十二岁，一个十三岁。

经受多重打击生下遗腹子的夫人，虽然头发已经泛白，皱纹也生出一些，可仍然难掩风姿。高鼻梁窄脸，一双有些黯淡的绿眼睛，让人想到春雨濛濛中垂下的柳丝。

加泽尔抿了抿杯中的酒，借此收拾了下心情，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她客套地恭喜阿多拉和女儿团聚，祝两人旅途顺利，稍加商量，就定下了这两人正式离开的日期，明天。

少爷正要插嘴，加泽尔就轻咳一声，表示自己还有安排。

“特伦斯，格蕾西，待会你们上楼换礼服，我们一会就去参加谢切尼伯爵的聚会。”

“我不想去。”格蕾西直白地拒绝。

“你们必须都去，那会有很多和你年纪相仿的好小伙，你也确实该多和外面的人接触了，免得随便什么人都能让你魂不守舍的。”

“至于特伦斯，谢切尼伯爵已经和我定下了婚事，那女孩叫凯达丝，你会喜欢的。”

少爷特伦斯刚还对备受宠爱的格蕾西被夫人训斥感到幸灾乐祸，没成想一转眼战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一时间，特伦斯、格蕾西、阿维斯都沉了脸。

特伦斯摔了盘子。

“母亲，我不赞成这门婚事。”

加泽尔轻蹙眉头，眼神扫过特伦斯和阿维斯。

“你不要这门婚事，难道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应该是个非常粗鲁的人吧，不然你也不会忘了礼仪在这吵闹。”

阿多拉坐在位置上摁住自己女儿攥起的拳头，眼里满是忧愁与自责。

特伦斯支支吾吾，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阿维斯冷哼一声站起来告退。

“我们这些平民也不好再留在尊贵的德维尔家族的宅子了，要是污了您贵族的典雅气息可怎么是好，我看，我们还是今晚就走吧。”

阿多拉也只好站起来：“夫人，您别生气，是阿维斯唐突了，我会好好教她的。”

加泽尔夫人看着阿多拉这张脸，几乎掩饰不住对她的怨恨，索性唇角一勾。

“不，阿维斯讲话倒是难得中肯，那今晚你们便走吧。多备一辆马车的事。”

阿维斯冷冷道：“不劳费心，马车我早就准备好了。”

说完她拿起餐巾一抹嘴角，再把餐巾甩在桌上就走了。

阿多拉只是替自家女儿道歉，又抬起那双剔透得如蓝宝石的眼睛柔柔望向夫人，再三感谢了这些年对自己的恩情，紧接着也告退去哄气炸的女儿了。

格蕾西一直插不上话，现在才能向夫人撒娇求道：“我想去看看阿维斯，可以吗？她都没吃什么东西，我把馅饼给她带去好不好。”

加泽尔夫人罕见的不为所动，说这些不是格蕾西该管的，她当务之急是挑一套好看的衣服，然后搭配首饰，操心聚会上的事。

格蕾西哭着上楼了。

特伦斯臭着一张脸也上楼了。

加泽尔夫人慢条斯理切着盘子里的炙烤鹿肉，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享用美食。

被争吵声持续攻击耳膜的丽达僵在那里，手里还端着酒壶。她发现泥人居然没说错，这下自己也感觉到了宅子里暗流涌动，不太简单。

加泽尔嚼了几口，也不吃了，单手托起折成天鹅的洁白餐巾，盯着上面银底红纹的家族纹章看。

看够了，她抬眼，发觉丽达也盯着这餐巾看。

丽达试图理解夫人的脑回路中，没几句话就快和桌上的人都闹翻了，还能欣赏餐巾，餐巾到底有哪里特别？

纹章吗？可那纹章哪哪都有，窗棂上、壁炉上，墙上都刻着，估计德维尔家族版权保护意识还挺强，到处刻章表示这是我的。

夫人招手叫丽达过来，丽达端着酒壶顺手就要给夫人满上。

夫人无奈一笑：“不是要倒酒的意思，你喜欢这个吗，送你了。”

折成天鹅形状的餐巾就到了丽达手上，丽达记得，这里的人似乎还挺看重这个的，有的人结婚会特意备上十二打餐巾。好玩意，不要白不要。

夫人看丽达笑得眉眼弯弯，自己的眉头也松开了些：“好了，上楼去劝劝格蕾西，免得她又哭晕了。”

丽达领命，上楼塞起耳朵一劝，发现果然如夫人所言，格蕾西没哭两下就要喘不上气，得喝点东西缓一下。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是老爷和夫人高龄生下来的孩子，体弱太正常了。也难怪大人都格外宠格蕾西，可爱又病弱的小孩是招人稀罕。

不过再宠，也得去相亲，也要赶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走。

丽达安慰：“阿维斯走了，还有我陪着你。”

格蕾西心虚道：“那不一样。”

是不一样，自个只是个从小陪到大的仆人，人家可是风风火火带着外头稀奇玩意闯进深宅大院的漂亮姐姐。

丽达在心里直翻白眼，万恶的贵族果然老老少少都一样，没人把仆人当人看。

当夜，天气极好，无云，天空布满繁星。

夫人认为这是个好兆头。

星空下两辆马车从德维尔老宅驶出，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格蕾西坐在马车中还在啜泣，加泽尔夫人闭目养神，权当没有听到。特伦斯在马车旁骑着一匹骏马，阴恻恻盯着马车，试图靠盯让格蕾西别哭了。

哭有什么用，哭阿维斯也不能回来。

此刻丽达正作为受小姐宠信的仆人坐在马车外面，哭声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

原主菲雅打小就受不了格蕾西哭，一般是大人还没来得及怎么着，她就穿着小小的女仆裙，以田鼠逃窜的速度抱住格蕾西哄。

越这样格蕾西越是爱哭，哭着哭着她发现菲雅不仅怕黑，还很怕一切不和谐的声音。

比如尖叫、嚎哭、桌子拖拽声，轻一点的声音也就会皱个眉，重一点就要抱着脑袋喊疼了。

慢慢的格蕾西也就不怎么哭了。

直到今天。

加泽尔不耐烦地睁开眼，扳起格蕾西低垂的脸。

“哭吧，哭到聚会上的人都惊叹德维尔家的四小姐是只红眼睛的兔子。哭啊，哭得菲雅从马车上一头栽倒就更好。”

格蕾西吓得止住声，被迫扬起的小脸上是后知后觉的担忧。她想起菲雅最听不得这些声音，湿漉漉的睫毛下，绿玻璃般的眼睛含着浅浅的一汪泪。

泪无声地流下来，滴在加泽尔手上。

“母亲，我……”

“我不想听，”加泽尔夫人厌恶地抽回手，拿出手帕将眼泪抹得干干净净，“我是宠你太过了。”

加泽尔夫人稍又缓和脸色，对格蕾西劝道：“我不是要你立刻在聚会上找到真命天子，但你该看看其他人了，前些年你总在宅子里打转，是我的错，现在，我希望还来得及纠正这个错误。”

加泽尔夫人庆幸格蕾西还年轻，年轻的心很容易愈合，找到新的爱慕的人。她希望现在将这一切拨乱反正还不算太晚，不然，她只好动用自己最后一张底牌。

夜路上，马蹄嗒嗒，银底红纹的纹章在马车车厢上招摇。马车夫手持缰绳感到很荣耀，两旁许多骑马的护卫开道。

异变突生。

未知的压力从前路碾过来，马车夫哀嚎一声，紧接着停住马车滚落在地，眼珠猩红，抓起一块石头就砸向还坐在马车外的丽达。

马开始长啸。

正缓解头疼的丽达被这声音一刺激，好险没躲过。

幸好她还没忘光刘一枝的身手，警铃大作一脚将马车夫踹倒，接着哼着菲雅最爱唱的调子竭力使自己和马恢复了平静，拉起缰绳下意识向老宅方向逃跑。

骑马的护卫已开始互相厮杀，挑开彼此的头盔，刺穿各自的胸膛，连马都互相甩头撕咬。

若是扭头，就能隐隐约约看见道路旁的林子里有人影在漂浮行路，方向正是老宅，但并非在追赶丽达他们，姿态近似于无辜的过路人。

特伦斯骑着马与四轮马车并行，嘴里嘟囔着什么“就知道带着她准没好事……”

一直关注着外面的加泽尔夫人向其询问道：“出了什么事？”

特伦斯面色凝重地回道：“我们好像遇见‘如影随形的屠夫’了。”

加泽尔僵硬地转动脖子，不自觉看向泪痕已干、脸庞粉嘟嘟的格蕾西。格蕾西回以一个“别担心，我不害怕”式的温暖笑容。

“那是什么？”丽达记得这正是故事的标题。

特伦斯有些不满地觑了一眼丽达，看在这仆人今晚很机灵的份上，还是回答道：“一则乡村故事，流传很广，你没听过？一流的屠夫……”

“一流的屠夫，迷恋血肉。白日斩牲畜，夜半割人头。剔骨刀上亡魂无数，怨念萦绕。”

“某日亲手剖出自己的心脏，只为了试试自己的刀工是不是登峰造极，能不能拆骨剜心仍可让人活上几个呼吸。”

“他死后，怨恨撑起斗篷，血水于袍下倾泄，屠夫被渴望支配，寻找新的猎物。”

掌勺的老女仆对挤在厨房瑟瑟发抖的一群仆人科普着这个乡村故事，“看来屠夫是盯上咱德维尔家族喽，别觉得主人们现在从外面逃回来，关上大门就没事了。”

有三四个人听得吓破了胆，当即夺门而出，满脑子想着逃跑。

老女仆轻巧地关上门，并不想劝这些没听完话就迫不及待去找死的家伙。

她提着油灯转身，鹰钩鼻猛然凑近一张有斑点的脸，那是个麻杆似的两只脚正交叉着抖个不停的年轻男仆。

“这，仅仅是个开始。三十年前，我在雾隐原野生活，那最大的老爷叫乔瓦尼西公爵。他的庄园简直是个小王国，有富丽堂皇的教堂和最勇猛的骑士。”

“但乔瓦尼西公爵被盯上之后，他的庄园消失了三天，三天后有人发现庄园上下全被血洗，无一幸免。”

男仆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就就就是说我们全都得死！”

老女仆止不住地大笑：“死亡啊，死亡……我逃了五十年，逃了这么远，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碰上‘如影随形的屠夫了’。”

“没想到……果然一切是注定的吗，也许这是祂的手在拨动命运，挣扎不过是个笑话。”

……

不知道是谁先跪下，总之在老女仆的笑声中所有仆人都跪下来祈祷，微弱的烛火在人们的吐息中摇曳。

老女仆则打开了储酒室，拿起自己存的唯一一瓶麦芽酒，爽快地豪饮起来。

“生命短暂啊。”她醉眼朦胧地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