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诞世界 第1章 欢迎来到登乐岛

众生皆苦，登乐岛居民除外。

这个岛仿佛被苦难和波折遗漏，也被时光和人间遗忘，岛上的居民一年又一年，听着同一首歌，过着安定平稳的生活。

直到，怪物死去的那个清晨。

岛上的人都害怕那个怪物，比害怕黑水海还要害怕。他们说怪物身上半红不白的衣服，是由岛上人的血染就的，他们说怪物手上的笛子，是由骨头磨成的，他们说是怪物带来了黑水海，是怪物遮蔽了岛上的太阳。

他们提起那个怪物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颤抖，好像自己已经在怪物的手上死过千百次似的，连灵魂都颤栗。

然而守塔人丽达例外，不知道是因为她脑子坏了，呆呆傻傻不知道害怕。还是由于她是从海上漂来，不是本地居民，不曾亲眼见过怪物。

总之虽然好心的玛丽亚奶奶跟她叮嘱了千百遍，遇到怪物要赶紧跑开，以及不要靠近黑水海海岸。

她还是每天都偷偷的在灯塔后的海岸线上玩耍，捡沙滩上的贝壳，坐在黑色的礁石上，眺望海面远处，即使只能看到海上无处不在的海雾。

那天清晨她躲在礁石旁边，远远看见怪物手持骨笛和一枝姬金鱼草走向海岸线的时候，她并没有逃跑，只是呆呆地看着。

看着神情忧郁又悲悯，身穿被血染红的白色祭司长袍的怪物，赤着脚，一步一步靠近，然后坐在礁石上，将姬金鱼草放在膝间，垂眸吹起了骨笛。

那是丽达从未听过的曲调，有着丽达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但是很悠扬，很动听。

丽达怔怔地听了很久，忽然她蒙昧的脑袋，从调子里听出了悲伤。

呆呆傻傻的丽达从礁石边站起来，戳戳吹笛者被海风吹得冰凉的脸颊，问吹笛的怪物为什么感到悲伤。

怪物转头，看向天真呆傻的丽达。

这是丽达第一次见到怪物，也是怪物第一次见到丽达。

在长久的寂静中，只听得到海浪拍打礁石，涌上海岸又退却的声音。

怪物和丽达四目相对，问她愿不愿意帮自己一个忙，去翻看一本书。

丽达答应了，怪物伸出手，握住丽达的手，在她的掌心留下蛇纹烙印。

丽达只觉掌心一暖，好奇地端详着隐没在自己掌心的蛇纹。

随后怪物把骨笛送给丽达，郑重道谢轻声告别，将姬金鱼草放在礁石上，转身走进黑水海。

海浪没过怪物的脚踝，他不急不缓地向前，哼起不知名的远古的歌谣。

当丽达攥着骨笛看着怪物的背影消失在海里，怪物的面容在海雾中变得模糊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怪物投海自尽，丽达回到灯塔。这时，正好早上七点，岛中心的大喇叭开始播放《登乐岛之歌》。

丽达和所有人一样，看向大喇叭的方向，闭上眼认真听歌，小声跟唱。

『登乐岛上幸福安乐,人人生活美满富足,邻里街坊亲切友好。』

『黑水海上风浪不息,牙鲨幽灵争相撕扯,沉没之后无人铭记。』

『安居于此,安居于此,安居于此,亲爱的,不要离去,海岸线,勿要靠近。哦,藏好獠牙,嘿,何不微笑.擦净你的刀刃,收好所有餐具。』

『绅士们彬彬有礼,淑女们落落大方。这是美好登乐岛。看见，暮色四合，怎能外出，听到，午夜钟响，打烊休息——』

……

歌放到一半，所有人都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就好像，本来把小岛和黑水海罩住的玻璃罩子，破了一个小洞。

大喇叭里传来尖利而畅快的笑声，将歌曲倒放，拉长声调字字唱来，如鲜血滴在耳畔。

岛上的人群随倒放的歌声而四散，店铺关门，阴影游动。

卖菜的小哥原本上扬的嘴角下撇，收钱的纸盒剧烈抖动，钞票长出满嘴尖牙，如狗狂吠，摊上的蔬菜长出根茎，扎根地底，挥舞枝叶。

挎着菜篮的玛丽亚奶奶笑得更加慈祥，八风不动，让人凭空生出眷恋与依靠的心思。

诊所的灯光闪烁，坐诊的医生掏出颜料桶，拿出刷子蘸上红颜料涂抹墙面，画出笑脸。从角落找出锤子镰刀切割病床，白大褂下的病号服若隐若现。

……

岛上的居民与其说是异化，不如说是放飞自我更为恰当。就像看见老师离开，于是在课堂上闹成一团的学生，沉闷空气一扫而空，岛上诡异而快活。

只有丽达，跪坐在地，骨笛滚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地毯上，她手指死死抓住地毯，低低喘气，皮肤迅速干枯缩水，慢慢泛出尸斑，眼珠在眼眶里晃荡，嘴唇泛白长满死皮。

灯塔内部乱成一团，地毯边角轻轻拍打丽达后背，桌椅板凳慌张地走来走去。

晾衣杆敲了敲水杯，水壶连忙上前把水倒在水杯里。水杯慌慌张张向前一跳，水洒了一地，跌在地毯上，骨碌骨碌转到丽达面前。

虽然灯塔内部的景象也很诡异，物件突然活了起来，但丽达难受到极致，已无暇顾及这些。

未等水到，丽达的喘气声已渐渐低弱，她像一具尸体般向前倒去，额头撞在骨笛上。

骨笛随之传来一声微弱鸟鸣，在丽达听来却清脆嘹亮直冲天灵盖。

她睁开双眼，逐渐清醒，多年来一直锈住的大脑开始运转。只有指尖灰白，其余地方都恢复原样。

骨笛上刻的一道长喙鸟纹隐隐发光，钻出只圆嘟嘟像团火的小鸟雀，六足四翼，且无面目，扑棱着浮在丽达面前，笑眯眯开口：“新主人你好吖，我叫帝江，是这骨笛的笛魂。你叫什么名字吖。”

丽达有些稀奇地摸摸帝江软乎乎没有眼睛和鸟喙的头，深觉可爱。

“帝江你好，我是丽达。笛魂，是什么？”

帝江蹭了蹭丽达的手掌，伸出一只翅膀盖住丽达灰白的指尖和逐渐泛青的指节。

“所谓笛魂，就是指这骨笛年深日久，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生了灵智。简单的说，帝江即是骨笛，骨笛即是帝江。”

丽达抽出手看着自己泛青的指节，和上面慢慢爬上的尸斑，疑惑地说：“听起来你好像挺厉害的。那么，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死了？”

帝江低头片刻，扑棱着四只翅膀飞到与丽达双眼同一高度，严肃表示：“这个问题，很复杂，主人你确实死了，但也还活着。看起来，主人似乎被定格在了既生也死的状态。帝江虽不知为何会这样，但据帝江观察，主人是在前主人死后，由于那本破书大肆搞鬼，破坏结界才会这样的。”

帝江在空中转起圈圈，两只翅膀托着头沉思：“为今之计，应该尽快制止那本书，也就是翻开它。这也是前主人临死前拜托给您的事情。”

说着帝江便叼起骨笛，飞到门把手边，催促丽达跟着自己。

丽达拧开门把手，小跑着跟上飞在半空中的帝江。

跑过沙滩，跑过阴森的灌木丛，一路来到登乐岛小镇的外围。

明明是早上却阴沉不已的小镇，小镇入口不远处咯咯笑着、在街巷之中追逐打闹的小孩子们，还有不停闪烁的红绿灯，橱窗里穿红着绿的假人模特。

这些景象虽然和往日并无不同，但还是让丽达放缓了脚步，皱起眉。

帝江飞回丽达身边，将骨笛放在她手中，扑棱着翅膀停在丽达肩头。

“一群小鬼罢了，主人你一定行的，冲吖。”

丽达闻言挑了挑眉，随后一言不发地攥紧骨笛，警惕地踏进小镇。

就好像踏入了什么危险猛兽的巢穴一般，丽达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那群五六岁的小孩子们，停止打闹，从墙角巷口探出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丽达。

街道两边橱窗里的假人模特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

丽达仍是不急不缓的往前走，顶着自己这张在登乐岛上混了很多年的傻脸，意图蒙混过关。

拐角猝不及防冲出一辆轿车，车头灯大开，喇叭声尖锐刺耳，直直撞向丽达。

丽达来不及躲闪，只好将骨笛往腰带上一别，向前一跳，踩在车前盖上。

“喂，停车。”丽达说完后才发现驾驶轿车的居然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

他们平时可没有这么熊。

轿车随即加速向左，撞在旁边的路灯杆上，丽达顺着惯性撞碎挡风玻璃，滚到副驾驶座椅上。

幸好帝江关键时刻给力，糊在丽达脸上，挡住了绝大部分碎玻璃渣。

开车的倒霉孩子拍手大笑，直呼好玩，又凑近丽达，眉眼弯弯笑得天真无邪。

“丽达姐姐，你觉得好玩吗？”

丽达一把推开这倒霉孩子凑近的小胖脸，谁知这娃顺口咬住丽达的手指，咂摸了两下味道，又拧眉松口干呕：“呸呸……呕，好难吃，难吃！难吃！”

丽达管他觉得难吃还是好吃，趁此机会挣脱开不知何时从后座爬上来环住自己脖子的小孩，还有从车窗外钻进来抱住自己双腿双手的几个小孩，踩着这些小孩的身体钻出车窗，落在路灯杆旁边。

更多的小孩从四面八方爬行着靠近，脸上通通挂着天真可爱的笑容，嘴里重复着喊道：“一起玩，一起玩，一起玩……”

橱窗里的假人模特似乎也对这些熊孩子很是头疼，悄无声息换了姿势，背对着街道。

咬过丽达的小胖孩连跑带爬地跑到这些小孩前面，张开莲藕似的短手制止他的小跟班们前进，神色深沉。

他看向丽达，像盯着一块疑似过期的奶油蛋糕。

闻起来还是很香，可惜实在难吃。

见这群小孩不再追赶自己，丽达乐得被嫌弃，索性走开。

帝江也从丽达头顶滑落，继续飞在前面为丽达引路。

丽达放轻脚步在街道上走着，直觉告诉她这一路上不会平静，果然又在分岔路口碰见了举止得体的绅士大叔。

他拄着白蜡木手杖，如往日一般同丽达打着招呼，却完全忽略浮在空中的小胖鸟帝江，好像完全看不见它似的。

“丽达，早上好啊。”大叔笑得温和。

“嗯，早上好。”丽达点点头，尽量自然的从他身侧走过。

大叔却突然凑近丽达嗅了嗅，脸上半是陶醉半是疑惑。

“好奇怪，丽达你怎么又香又臭的？”

话虽如此，可大叔的眼睛却盯着丽达不放，看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块撒了红辣椒的臭豆腐，咧开的嘴角不太明显地流出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