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星电话的信号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秦铮沉稳的声音透过遥远的距离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当通话结束,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时,林薇依然保持着接听的姿势,久久没有动作。
她独自坐在星瀚传媒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华依旧的都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构成一幅永不落幕的浮世绘。然而这一切喧嚣都与她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秦铮的观察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一直试图理性分析的表面,直指那个她早已察觉却始终不愿正视的核心——时屿对言澈的情感依赖,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刻得多。
这不再是最初那个"有益的影响"或"音乐上的共鸣"可以简单概括的关系。它已经深深植入了时屿的情感内核,成为他情绪波动的重要锚点,甚至可能是他重新感知世界、连接生命的唯一纽带。那个总是带着阳光笑容的年轻人,不知何时起,已经成了时屿冰封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风险与希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战。作为在娱乐圈沉浮多年的王牌经纪人,她太清楚这种深度绑定的危险性。两个备受瞩目的公众人物,悬殊的地位差距,任何超出常规的情感联系都可能是毁灭性的。时家这座大山能否真正接纳?外界的舆论又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可当她想起时屿这些年在抑郁中挣扎的模样,想起他无数次站在生死边缘的绝望,想起那些最好的医生、最贵的药物都无能为力的时刻,她的心就开始动摇。是言澈的出现,让时屿眼中重新有了微弱的光;是言澈的陪伴,让他开始尝试表达和倾诉;甚至在被"影子"袭击之后,是对言澈的思念,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崩溃。
沈聿医生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对于时屿这样的患者,一个稳定的、充满生命力的情感客体,其治疗意义有时远超药物。"
利弊的天平在她心中反复倾斜。最终,那个在商界以铁腕著称的林薇,在关乎时屿真正"生机"的问题上,选择了情感战胜纯粹的理性计算。
但这一次,她需要说服的,是时家真正的掌舵人。
再次踏入时家老宅的书房,林薇的心情与上次汇报"影子"事件时截然不同。少了几分紧急应对的焦灼,多了几分陈述利害的沉静。檀香的青烟在空气中袅袅盘旋,时正国端坐在红木书桌后,不怒自威。
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汇报了秦铮反馈的情况,重点强调了时屿在云南的情绪变化,以及对言澈的思念已经成为他重要的精神寄托。
然后,她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她以极其客观而详尽的方式,向这位威严的祖父,回顾了这大半年以来,言澈出现在时屿生命轨迹后,所带来的那些细微却真实的变化。
她的叙述从"回声馆"初遇开始,时屿罕见地记住了这个年轻后辈的名字;讲到观景台危机,言澈不顾自身安危的舍身相救,以及其后在医院笨拙却真诚的日夜陪伴;讲到时屿开始愿意与人分享音乐,甚至在言澈的鼓励下尝试更具个人情感的创作;讲到《共生》合作中两人碰撞出的惊人火花,以及时屿在采访中脱口而出的"生命力"评价;最后,她提到了这次风暴中,时屿在未知晓外界恶评的情况下,依然因对言澈的思念而维持着一种内在的稳定。
"爷爷,"林薇的声音平静却充满力量,"我并非在为一个外人说话。我只是陈述我观察到的事实。小屿的情况,您比我更清楚。这么多年,最好的医生、最周全的保护,我们都试过了。言澈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但或许...也是转机。他的音乐,他这个人本身携带的那种鲜活气,恰恰是小屿那片冰封世界里,最缺乏也最需要的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时正国深邃难测的眼睛,慎重地说道:"秦老师说,小屿心里装着人,这可能是双刃剑。但如果我们一味地阻拦、隔绝,会不会...反而切断了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与这个世界最温暖的连接?"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时正国靠在红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人心最深处的动机。良久,他按下内线电话,沉声吩咐:"把那个叫言澈的孩子的所有资料,事无巨细,再查一遍。重点是品性、家庭背景、以及进入娱乐圈后的所有言行。"
这道命令下去,意味着时家隐藏在幕后的情报网络开始全力运转。调查结果在二十四小时内就呈送到了时正国的书桌上。报告详尽得令人惊叹,从言澈清白的家世背景,到他从小到大的求学经历,再到在韩国做练习生时期的刻苦与坚持,以及出道后的所有公开言行、合作对象评价,甚至包括一些非公开场合下被捕捉到的细节。
报告的最后结论简洁而明确:背景干净,品性纯良,事业心强,无明显道德瑕疵或利用时屿上位的意图。唯一的"风险点"在于其偶像身份以及由此带来的粉丝经济复杂性,但这一点,在时家看来,并非不可控。
时正国久久凝视着这份报告,想起儿子转述的秦铮对言澈音乐才华的赞赏,想起儿媳描述的、孙子提到"重要的人"时眼中那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这位一生杀伐决断、习惯掌控一切的老人,在关乎最疼爱孙子未来幸福与生机的抉择上,展现出了一种近乎妥协的智慧。
他抬起眼,看向静候在一旁的林薇,声音低沉却清晰:"告诉他地址。把选择权,交给那个孩子自己。去,或不去,让他决定。"
这简短的几个字,如同特赦令。林薇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她立即躬身:"是,爷爷。我明白怎么做。"
离开时家老宅,林薇立刻拨通了言澈的电话。
当言澈听到林薇声音的那一刻,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这些天强压下的所有担忧、思念、恐惧,瞬间翻涌而上。
“林薇姐……是不是屿哥他……”
“他很好,在云南一个寨子里采风,很安全,情绪也稳定。”林薇先给了他一颗定心丸,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严肃,“言澈,我下面说的话,希望你听清楚,并且想明白。”
“时屿的具体位置,我可以告诉你。这是老爷子默许的。”
言澈瞬间屏住了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林薇加重了语气,“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探班,你将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路途的艰辛,更是踏入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承担起一份远超你想象的责任。时屿现在的状态很特殊,你的出现,可能会给他带来安慰,也可能会带来新的波动。所以,去,还是不去,这个决定权,在你手里。你必须想清楚,你是否准备好了。”
言澈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变得无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我去。”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林薇姐,告诉我地址。无论他在哪里,无论要面对什么,我都要去见他。我准备好了。”
挂了林薇的电话,言澈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激动到几乎要炸开的心情。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冲动地直接跑出去,而是整理了一下思绪和衣着,敲响了经纪人苏晴办公室的门。
苏晴看到他,有些意外。言澈最近状态低迷,公开活动锐减,她正为此头疼。
“言澈?有事?”
言澈站在苏晴面前,身姿挺拔,眼神是许久未见的清澈与坚定。他没有找任何借口,没有隐瞒,选择了最艰难也最诚实的方式:
“晴姐,我想请假。休息一段时间。”
苏晴挑眉:“理由?”
言澈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要去云南,找时屿前辈。他一个人在那边,我不放心。我想去见他。”
这个直接到近乎莽撞的回答,让苏晴愣住了。她看着言澈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深藏的担忧,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深知这其中的风险,但也看到了言澈这段时间以来,因为牵挂和自责而迅速消瘦、魂不守舍的样子。或许,让他去,反而是解开他心结、让他重新振作的唯一方法。而且,近期他的个人行程确实不多……
权衡片刻,苏晴叹了口气,她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无奈,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去吧去吧!把手头零碎的工作处理好,保持通讯畅通,有紧急情况必须立刻回报!记住,低调,绝对低调!要是被拍到什么不该拍的,我饶不了你!”
“谢谢晴姐!”言澈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洒满了星辰。他对着苏晴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办公室。
回到宿舍,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囊,只带了必要的证件、少量现金、充电宝,以及那把时刻不离身的木吉他。他没有告诉队友具体去向,只含糊地说要出去散散心。
当他背着行囊,踏出宿舍大楼,站在明媚的阳光下时,感觉仿佛重生了一般。前路的艰辛未知,都无法阻挡他此刻奔赴的脚步。
山海相隔,思念为引。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无助自责的言澈。他拿到了地图,握住了方向,将要主动跨越千山万水,去往他的月亮身边。
奔赴的意义,不在于结果是否如愿,而在于那份明知艰难却依然选择前往的勇气。而他,已经准备好了。
第五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