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裹着苦艾香漫上房梁,兰钰执扇的手腕翻动,药鼎下的离火蛊明明灭灭,他将九死还魂草置入水中,温迎的银环蛇在脚边游走,兰钰用扇子轻拍它一下,“好了,去喊主人过来。”
银环蛇非但不听,蛇身反倒高高立起露出毒牙,呈攻击状,兰钰凑近了与它对视,金珀色瞳孔渐深,隐隐浮出蛇类竖线,银环蛇如被咒术禁锢般,瞬间僵直不动,随即听话的地爬向门外。
温迎恰好推门进来,青丝披散,薄衫翩然,兰钰立刻垂下头回避,“主人,都准备好了。”
他刚想起身时,温迎催动镇魂铃强迫他跪下,低头目光所及是温迎**的足。
头顶清冷的嗓音传来:“警告你一次,再敢控制我手下的东西,你等着自剜双眼。”
药气氤氲,温迎运气调息,差一点就要站不住,寒气逼得体内蛇蛊发作,蛊毒反噬症状就是周身发寒,那时她往往数日不愿进食。
今日在药谷偶遇虞浣溪,她才想起还有这么个隐患,长老会分布苗疆七十二寨,平日无心顾及她,但以虞浣溪的嗅觉,兰钰的事情迟早要露出破绽。
丑时,殿内才传出动静,窗棂边掠过靛蓝残影,得到温迎应允后,兰钰才推门进来。
温迎已整理好仪容,道:“不打算睡了?”
兰钰将盛着鬼针草汤药的托盘放置一侧,半跪下服侍温迎穿鞋,“主人疗伤,属下应当随侍身边。”
兰钰在身边这些日子,温迎第一次体会到被近身照料的感觉,兰钰做事很细心,学得又快,温迎也放心把起居琐事交给他。
兰钰犹豫着开口:“属下想知道,今天药谷那人是…”
“虞浣溪,我族大祭司,也是我的师傅。”温迎抬起鞋尖抵住他肩头,将他推开三寸,目光带着警示,“她定会察觉到你,但你务必要警惕此人,若你千年蛊的身份败露,你我都难保。”
*
相思引第六日。
下山前,兰钰前来禀报,他站在温迎身后,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温迎问:“怎么了?担心任务有变?”
“不是,任务……属下明白。”
“那为何这幅神情?”温迎看着他,像是要看清他眼底沉郁的由来:“怕接近她,还是,怕把握不住分寸?”
最后一句话问得轻缓,却像下了一道不容忤逆的命令,他艰难地组织语言:“不是的,属下…定不负所托。”
温迎走近几步,上手勾住了他那系得过紧的腰带,轻轻一抽,衣料应声垂落。她指尖绕转,重新落成一个还算松垮的活结。
温迎拍开他略显僵硬的肩线,扬起温和生冷的微笑:“你既明白了何为分寸,就无需如此紧张,水到渠成便可。”
银月高坠飞檐,城楼角铃随风轻吟,古河道上雾锁画舫,浮灯摇曳。
白妙言乘舟斜倚雕栏,细眉微拧,今日姜衡亲手砸碎二人的定情佩,一番激烈争执后,她便逃到这画舫上散心,其实是为了交接中原密信,传信的人正是她的父亲,当朝国师。
信上所言,国师已着手铸造新一批兵器,等姜衡取到蛊王核启程,他就下令让梁王回京。
白妙言用烛灯引燃密信,突然一捧冰凉水花飞溅来,惊得她大叫:“哪个不长眼睛的!”
“嘿!”兰钰不知何时出现在船舷,翻身上船,“还记得我吗?”
白妙言怎会忘,街头初遇那日到现在,她被下**药般日夜魂牵梦萦的脸,蛊医说她身上没有蛊,但她又夜夜失眠发癔症,姜衡还在一旁讥讽:
“好一个日思夜想,当初就该让你病死,省得如今丢人现眼。”
白妙言看兰钰靠近,紧张不已:“你要干什么?”
兰钰轻笑,仿佛看穿了她强装的镇定:“你当真了?我的小戏法?”
戏谑的笑容让白妙言面颊微热,纵容兰钰靠着她坐下,烛光跳动,他指尖凝出一只情蛊蝶,悄声道:“这次要不要试试真的?”
白妙言不甘示弱:“你可知我是谁?”
“我不光知你是谁。”兰钰眸光微转,略带深意道:“我还知,你夫君是谁。”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的伪装,在她愕然之余,兰钰又靠近几分,用苗语吐出了几个缓慢的音节。
白妙言蹙眉不解:“什么意思?”
“你夫君在夜里有没有跟你说过这句话?”兰钰目光专注,直直撞入她心底:“你比苗岭的月还美。”
白妙言朱唇勾起,主动凑近兰钰,几乎与他鼻尖相抵,顺势就要吻下去。兰钰唇瓣微启,正要回应,余光却瞥见岸边乌篷船上银光微闪,转头细看时,那光芒却不见踪影。
白妙言趁机反客为主,将人按在船舷,红唇蹭过他喉结:“你心跳乱了。”
“怕被看到?就这点能耐。”白妙言嘲讽道,船身忽倾,她顺势栽进兰钰怀中,两人腰身紧贴,兰钰一手搂在她后腰,一手探入她敞开的衣襟。
下一刻,兰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俯身衔住她耳坠,轻语:“是怕你受不住真蛊。”
白妙言将他搂下,“你敢吗?”
画舫隐秘,河风旖旎。纱帘被风吹起一角,兰钰远远看见,一抹白影从岸边乌篷船上了岸。
是主人。
他心下莫名一燥,脚尖挑落烛灯,火苗触到帷幔,眨眼间火势蔓延,将画舫逼停靠岸。
白妙言被船夫扶上岸时,姜衡就负手在岸边等着,面色沉郁。
他亲眼看见那苗疆小子翻上对岸消失了,此刻冷笑道:“郡主可让我好找,没想到是来这画舫私会情郎。”
白妙言依旧一副傲态,反唇相讥:“你在苗寨跟那圣女有过什么**,我都不屑打听,你倒管上我来了。”
“你别忘了,是谁冒死进毒窟替你取换命血。”姜衡眼底是深不可测的杀意,嘴角弧度不减:
“净蛊血来之不易,劝郡主惜命。”
兰钰一路拨开人群,却眼看那背影消失不见,温迎极少下山,难道是看走了眼?
正想着,三枚银针破空袭来,兰钰反手截下,随即被人扯住腰链,大力拖进暗巷。
后背重重撞上墙面,兰钰在还手之前先闻到了安神香的气味,任凭刀尖刺破皮肤也没有反抗。
对方一声叹息:“无趣,还想试试你功底如何了。”
兰钰拱手行礼,“主人。”
温迎落下兜帽,擦拭刀身,刀面映出兰钰脖颈新添的咬痕,她垂眸嗤笑:“情蛊蝶用了几只?”
兰钰如实回答:“属下谨记在心,并未种蛊。”
得到的回应是温迎一脚踹在膝弯,迫使他跪下,银线蛊丝突然缠颈,温迎用力将他拉近,带蛊的银针刺进兰钰颈脉。
温迎在检查他是否动情。
兰钰察觉她意图,自觉仰头配合,等温迎查验完了,他才淡声道:“蛊不会背叛主人。”
“你果真是天生情蛊,挺会讨巧。”温迎扫过他锁骨齿印,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用苗语道:“但我要的是她袖中密信,不是你的风流债。”
她刻意加重最后三个字,兰钰紧闭双眼,温迎本意是想羞辱,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对兰钰来说多么亲密。
温迎说官话时,声线总是清冷平静,可一旦说起苗语,语调就不自觉变得婉转绵长,像极了姑娘家撒娇。
兰钰耳根一麻,酥痒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默默咽下突然涌上的口水。
“主人可是要这个?”兰钰掏出那张被打湿的信纸,他方才探进白妙言腰间时顺手摸到,烧毁画舫为的也是断了白妙言的疑心,毕竟混乱中密信丢失也情有可原。
温迎夸人向来毫不吝啬,“你还真挺让我意外,看来这任务很适合你。”她不是古板的人,若能达到目的,必要时让兰钰献身也未尝不可,贞洁这种东西对一个蛊仆来说,一次和多次没什么区别。
兰钰还不知道主人如何腹诽他,只是顺从地跟在温迎身后,穿过夜市前,温迎解下斗篷盖在他发顶,叮嘱道:“以后下山,你要注意隐蔽。”
檐角下的走马灯忽明忽灭,街摊商贩扯嗓叫卖,布招子在晚风里翻卷如浪。温迎穿街过巷,故意在糖画摊前驻足,老翁舀起琥珀糖浆淋出交颈鸳鸯,大方展示给温迎,“姑娘,看看!比翼连心,吃了我家的鸳鸯糖,三日便可见姻缘!未来夫君万金为聘!”
温迎被逗笑,“三日太久,我只要今朝甜。”
兰钰站在三步外,藏在兜帽下的双眸终于能在此刻明目张胆地注视温迎。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温迎轻松明媚的模样,他见过主人许多未达眼底就已散去的笑意,却从未见过她散了威压后,连眼角都温柔的笑。
兰钰痴望着温迎颊边的涟漪,眼神比糖浆还灼人。
他看到温迎接过糖勺时,老翁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手指,温迎并无反应,手上认真将糖丝绕成枝叶状。
兰钰眼底晦暗不明,强压下某种逾矩的妒意,将头别开了去。
河道上画舫纵横,兰钰余光瞥见有男女在交颈相拥,隔壁酒摊摊主瞧见他懵然的样子,有意逗弄:“小公子可看见那对璧人?在苗疆,吻痕可比婚书金贵!”
兰钰不理会酒客们的哄然大笑,只问:“还有这等讲究?”
“这互表爱意之举,当然是跟心仪的人。”摊主递上自家甜酒,“公子尝尝我家的酒?陈年老酿,包甜不醉人,喜欢就来一坛。”
兰钰闷声抿酒,浓郁的甜意席卷舌尖,酒香清洌回甘,他有些惊诧这等好物。
“兰钰。”温迎唤他回神,“他给你喝的什么?”
“是…酒。”不知怎的,兰钰当下有些心乱,酒酿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发烫,温迎拉他到身边,“你不可以喝。”
即便兰钰掩在斗篷下,凭那双罕见的金瞳,糖画老翁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视线转回温迎身上时,脸上逐渐浮现惊异之色。
镇魂铃的主人。
“那孩子身上的镇魂铃……”老翁压抑着激动,低声询问:“您可是,圣女?”
认得镇魂铃的绝非等闲之辈,温迎没回答老翁的问题,放下十文钱,道:“连带他上次的买糖钱,一并结了,多谢您的赏识。”
或许是那碗甜米酒后劲发作,回去路上,兰钰默不作声,视线落在温迎拈竹签的手,那是她亲手勾的连理枝糖画。
唇间忽被塞进一块糖片,温迎指尖的残温擦过他下唇:“甜吗?”
她同样噙着糖片,浅笑道:“我加了朱蛾粉,能暖三日心脉。”
依然是沉淡的,转瞬即逝的笑。
兰钰点头,耳尖有些发红,温迎将竹签递给他,嘱咐道:“以后想吃,下山前找我拿银两。”
兰钰避开她的手接过糖画,又回想起那一巴掌的痛感。
温迎喂糖时,殊不觉暗处有视线紧盯着自己,蝉印在黑夜里透着朱砂色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