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长孙雪所料想的那般,沉风对保护她这件差事并不那么在意,几日下来,在槐荫院中时常走动的于娘和小梅在院中几乎都见不到沉风的身影,仿佛沉风不曾来过一般,日子还是过得和往常一般凄苦。
少得可怜却还要三人分食的吃食,白日黑夜都难得一见的天光,迟迟未好的伤口……长孙雪似乎能感受得到身体里的气力正在一点点被抽离。
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等到兆国的来信。
再看看身边的于娘和小梅,变了模样的不止她一人。
于娘原先鼓起的脸颊此时瘦得凹了下去,小梅因昨日事情肿起的双颊上还有着斑斑点点的血痕。
她们不该陪自己继续留在此处了,长孙雪看着被屋外日光照亮的一盏小小的窗格想道,她如今尚不能将自己照料好,便不该拖累她们将光阴浪费在此处,可她又该如何将她们送出这陌生又森严的覃国王宫?
她不得办法。
如今的她期望高荧今日还能造访,不论是带汤药还是糕点前来,抑或是什么都不带,让她从她口中那些老套故事里多了解些这覃国王宫中的情况也很好,即使自己的头发会再遭殃,毕竟只有多了解些,她才能有机会寻到办法将于娘和小梅送出王宫去。
总不能一直被动地待在此处。
为了不打搅还在熟睡的于娘和小梅,长孙雪轻手轻脚地缓步到门前,打开了那扇多日里自己从未亲手打开的大门,意料之中,清晨的日光被院墙围堵,并没有强烈又温暖的日光落到她身上。
她想走到这窄小的院落中央,好好看看自己住了些时日的地方究竟是何残破的模样。
石子和落叶混杂着在地上铺了一层,久不活动,长孙雪腿上本就有些无力,因而每一步都走的小心。
然如今这身体已然不受她控制,哪怕她已盯着脚下的每一步路,还是因着腿上无力,踩到了地上的石子,脚一软,身体便重重地向前栽了过去。
落地之前,长孙雪看到不远处出现的人影,可那人影一动不动,任由她摔在了地上。
可悲的是,在长孙雪的身体如此虚弱的情况下,痛觉却还强有力地存在,粗糙的地面透过单薄的衣衫和皮肤摩擦,长孙雪痛得快要惊呼出声。
“大清早,公主哪来的兴致出屋吹冷风。”沉风缓缓走近,低头看着尚跪在地上,痛得一时间没能起来的长孙雪说道。
“郎君倒是恪尽职守。”长孙雪看着手上擦出的红痕,努力恶狠狠地说道,但可惜她如今连说出口的话都有气无力,更别谈能将话说得狠毒。
长孙雪没想到会再次见到沉风,毕竟连着几日,常在院中走动的于娘和小梅都不曾与沉风打过照面。
思虑间,长孙雪期待着沉风能有点眼色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但沉风显然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冷漠,她终是靠着自己,挣扎着站起,可惜腹部的伤口在她将要站起时作乱,让她一个踉跄,险些又要倒下去,大抵是因为离得近,沉风这次扶住了她。
“公主这身体,还是老实呆在屋中为好。”
长孙雪听到沉风的话,心中一面无语极了,一面却不得不承认沉风所说的话,眼下她的确太过虚弱了。
可就在长孙雪准备转身回屋时,沉风却将她一把拉到了一边。
沉风的动作算不上轻,一番动作下来长孙雪踉跄了好几步,凭借紧抓着沉风的手臂方能保持平衡。
长孙雪心中不悦,刚要开口向沉风质问,却见沉风那双冷漠的眼睛盯着自己,示意她噤声。
“长公主有令,不允许旁人靠近此处。”槐荫院门前的守卫出声,拦住了想要造访槐荫院的不速之客。
长孙雪这才明白沉风为何将她拽到了她身后,原是有除高荧之外的人在这样一个王宫各处都尚未完全苏醒的节点想要进到槐荫院之中。
“旁人?你二人可识得我是何人?”门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张扬。
“小的并非不识二皇子身份,只是小的听命于长公主,实是不敢忤逆,还望二皇子殿□□谅。”
那被称作二皇子的男人默了片刻,方开口道:“罢了,我不为难你们,你二人只需告诉我,这破落院子里关着的是何人。”
“二皇子殿下不知?”出乎长孙雪的意料,门外的对话竟还在继续。
“我不知是什么稀奇事?本殿下又不是时时刻刻都泡在这王宫中。”
又是一阵沉默,门前的守卫在那二皇子的催促下开口:“关着的是那已故肃亲王的妻子和两个从兆国跟来的陪侍。”
“原是如此。”那二皇子恍然大悟道,“我姑母脾气古怪,你二人在此当差辛苦,这点银两便当作是犒劳。”
“多谢二皇子殿□□谅!”
……
槐荫院经久未修的院门阻挡不了太多声音,长孙雪就这样站在沉风身后,将门外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期间长孙雪除去腹诽高荧做事竟如此不仔细,将两个用银钱便能随意收买的护卫安排在了她每日都要前往的地方,还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位二皇子的面容。
因着长孙雪身份的缘故,她与高恪的婚宴并未在王府中举办,而是移到了王宫之中操办,来得人大都是些皇亲国戚和身居要职的重臣,方才在院门外说话的二皇子自然也应当在其中。
只是那日她以羽扇覆面,未能来得及将赴宴的宾客的面容同她先前做的功课一一对上。
覃国之内皇子有三,除去那个最小的,剩下的两个年纪相当。
是那个一眼不抬只顾着喝酒的?还是目光烁烁盯着高恪的那一个?长孙雪的记忆有些模糊。
“人已走了,公主可能将我的手臂松开?”
沉风的声音打断了长孙雪的思绪,回过神后,她很快松开了抓着沉风手臂的手,后退了几步转身,回到了那个连空气都几乎无法流通的屋子中。
今日高荧来得比往日晚一些,午饭过后才来到这槐荫院中。
这日的高荧显然比前一日心情好上不少,她身边的那个侍女手中拿着的食盒足足有三层,一层放着药碗,其余两层放着的均是糕点,虽然只是两小碟,统共不过六块糕点而已,但已让长孙雪松了口气,这意味着她的头发今日大抵不会再遭殃。
高荧依旧侧身坐在她的榻上,绣着金丝的青色裙摆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弯出个扇形的模样,随她而来的几个侍女如往日一般低着头,双手交叠在身前,整齐地站在一边,挤占了这狭小屋子的大部分空间,于娘和小梅则跪坐在一旁,被这些侍女重叠的衣摆遮掩,看不清脸庞。
“劳长公主为我送药来。”长孙雪说着同过去五日里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你昨日说的话还是有些作用的。”高荧抬着头说道,眼神并未落在此刻端着药碗小口喝药的长孙雪身上。
“能帮到公主实在是我之幸事。”
“你有这样的自觉便好,今日这药我特意让人换了金贵些的药材,你要快快康复,回忆起大婚当日的事情,帮我找到凶手才好。”
“多谢长公主挂怀。”长孙雪说着话,轻咳了几声,手里的药碗险些要端不稳。
高荧见状急忙上前接过长孙雪手中摇摇欲坠的药碗,将药碗递给侍女,让其跪在床前给长孙雪喂药。
“你这咳疾何日才能好?这咳嗽时牵动伤口,伤口便难以愈合,你这身体迟迟不好,怎能将那日的事想起,助我找到谋害我兄长的人?”
长孙雪闻言忙忍着腹部伤口的疼痛猛猛咳嗽了两声来附和高荧的话,大婚那日发生的事好似成了能让她在这王宫中苟活着的唯一底牌。
“明明也请医士前来查看过,你在那日受的伤也不会导致这不见好转的咳疾。”高荧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打量着低头喝药的长孙雪。
眼见用力过猛让高荧生疑,长孙雪迅速思索着能将事情遮掩过去的借口。
“我家公主自幼便有这毛病,身子虚弱时总是会犯咳疾,先前在兆国时陛下找了不少医士来看,都未曾瞧出到底是什么毛病来。”跪坐在一旁的小梅开口说道。
高荧侧目打量了一眼身在阴影里的小梅的半张肿胀的脸,迟疑片刻后对着长孙雪说道:“原是有旧疾。”
高荧的语气并不肯定,因而长孙雪配合着她的话轻点了点头。
喝完了药,高荧照旧同长孙雪说了许多高恪的往事。
高荧口中的高恪是个家国为先、稳重可亲的人,这与长孙雪印象里的高恪可谓是大相径庭。
不是长孙雪寡言少语,而是她与那高恪只在大婚那日见过一面,对其印象着实糟糕,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得将赞扬的话落在高恪的外貌上,翻来覆去也不过那几句,不怪高荧觉得她寡言少语,诚心不足。
幸而长孙雪是个不错的倾听者,她总会在高荧一句话的末尾真挚地点头,简单地附和,也算讨得半点高荧的欢心。
“方才多亏了小梅,我才能将那高荧糊弄过去。”长孙雪拿起一块糕点低声说道。
“能帮到公主是我之幸事。”小梅语气转着弯,同长孙雪打趣道,“不过公主也是难办,高恪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硬是让公主夸出了花样来。那高荧可真是古怪,同公主将过去的那些事翻来覆去地说来说去,奴都快将她口中高恪的事迹背了下来,也不知那长公主为何要同公主说这些话,明明公主只见过那肃亲王高恪一面。”
“大抵只是因为这一面罢。”长孙雪咬了口糕点继续说道,“这偌大的覃国王宫,除了我们大抵也没人愿意听高荧说这些话,左右她与高恪的情谊不假。”
“她与高恪并非一母所出,何来如此深的情谊?”小梅疑惑道,她的脸倒是不再如昨日那般红肿,脸上的伤结了痂,不知是否会留下疤痕。
“这覃国长公主先前被送到朱国和亲,嫁给当初那个比她的父亲还年老几岁的朱国王上做夫人,听闻日子过得十分不如意,比如今公主眼下的境遇怕是还要差许多。”于娘叹了口气说道,“当初是肃亲王,也就是高恪从中斡旋,才将她从朱国带了回来,在她回来后不久,那样庞大的一个朱国竟也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了。”
“竟也是个可怜人。”小梅感叹道,“不过她可怜是她的事,与我们公主有何关联,整日阴晴不定,我们公主何曾这般看着旁人眼色做事,她兄长高恪的大婚之日遇害,又不是我们公主动的手。”
长孙雪闻言默不作声,低头吃着高荧送来的糕点。
小梅说错了,高恪的死真的与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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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破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