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弦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御案上已堆了半尺高的奏折,最顶上那本摊开着,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全是老臣们联名请奏的“建议”,建议新帝将兵权暂交兵部尚书,建议将财政要务交由户部老臣打理,建议……桩桩件件,都在往“架空帝王”的路上走。
登基不过半月,那些曾在大典上高呼“吾皇万岁”的老臣,便露出了獠牙。
他们倚着“辅佐新帝”的名头,步步紧逼,连他调派禁军守卫宫门的旨意,都被以“惊扰朝臣”为由驳回。
“陛下,”内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黎将军求见,就在殿外候着。”
楚玉弦猛地抬眼,“让他进来。”
脚步声从殿外传来,黎沉穿着一身劲装,未戴盔甲,他走进殿内,目光扫过御案上的奏折,最后落在楚玉弦身上,没行君臣礼,只抱臂站在殿中,语气带着几分嘲讽:“陛下这御书房,倒比我那将军府热闹,天天有人上门‘提建议’,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大楚的主子是那些老臣。”
楚玉弦垂眸,抵着下唇,声音平静无波:“黎将军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闲话?”
“闲话?”黎沉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御案前,俯身盯着他,“陛下觉得,那些老臣逼你交权、改旨意,是闲话?昨天户部把你批的赈灾粮款压着不发,今天兵部就敢拦你调兵的手谕,再这么下去,陛下这龙椅,怕是坐不稳了。”
楚玉弦抬眼,撞进黎沉的目光里。
那目光里有怒意,有嘲讽,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这是朕的朝堂,朕自有办法处理。”他别过脸,避开那道视线,“黎将军若是无事,便请回吧,朕还要批阅奏折。”
“处理?”黎沉嗤笑一声,伸手拿起御案上那本联名奏折,扫了几眼,随手扔回案上,纸张发出“啪”的一声响,在安静的御书房里格外刺耳,“陛下的处理方式,就是把奏折压在这里,等着他们变本加厉?还是说,陛下本就想当这个傀儡,省得费心?”
“黎沉!”楚玉弦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注意你的身份!朕是帝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黎沉看着他眼底的愠怒,他想起边战上那个白袍染血的人,想起他站在血地里回眸的模样,再看眼前这个被朝堂束缚、连话都不敢说硬气的帝王,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身份?”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近御案,“陛下还记得边战吗?那时你可不是这样的,那时你敢一人一剑挡敌军,敢跟我叫板,怎么一穿上龙袍,就成了这副模样?”
楚玉弦的身体僵了一下,那些血与火的日子,那些他刻意隐瞒身份、却能肆意挥剑的日子,是他登基后最不敢触碰的过往。
“此一时彼一时,”他声音低了下去,“朝堂不是战场,不能只凭刀剑说话。”
“可朝堂比战场更脏!”黎沉的声音拔高了几分,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那些老臣拿‘祖制’当幌子,拿‘稳定’当筹码,实则是想把你当成他们手里的木偶!你以为你退让一步,他们就会知足?他们只会得寸进尺,直到把你架空,把大楚的江山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
楚玉弦沉默了。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可他刚登基,根基未稳,老臣们背后牵扯着各方势力,稍有不慎,便是朝局动荡。他不能赌,也赌不起。
他身上扛着的,是大楚的百姓,是先皇留下的基业。
“朕知道该怎么做,”他抬起头,眸底恢复了帝王的冷静,“黎将军若是真心为大楚,便该做好自己的事,守护好边境,而不是在这里对朕的决策指手画脚。”
他知道楚玉弦有苦衷,可他更恨他的隐忍,恨他的退让,恨他明明握着帝王的权柄,却偏偏要受这些人的气。
“好,”他冷笑一声,后退一步,“陛下既然自有主张,那臣就不在这里碍眼了,只是臣要提醒陛下,等那些老臣把刀架到你脖子上时,别后悔今日的退让!”
说完,黎沉转身就走,衣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殿门被他“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御书房里的烛火晃了晃,落下几点烛泪。
楚玉弦坐在龙椅上,看着空荡荡的殿门,久久没有说话。
内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想重新点燃被风吹晃的烛火,却被楚玉弦抬手制止了。
“出去吧,”他声音低沉,“让朕一个人待会儿。”
楚玉弦拿起御案上那本联名奏折,那些熟悉的名字,都是先朝的老臣,都是曾在他面前表忠心的人,如今却成了逼他最紧的人。
他想起黎沉刚才的话,想起他眼底的怒意和失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
他何尝不想像黎沉说的那样,拿起剑来,斩断这些牵绊?可他不能。
他是帝王,他的每一步都要考虑周全,不能只凭一时的意气用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内侍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陛下,户部尚书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楚玉弦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户部尚书,正是这次联名逼宫的领头人之一。
他这个时候来,怕是没什么好事。
“让他进来。”楚玉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情绪,重新坐直身体,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殿门被推开,户部尚书穿着一身紫色官袍,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御案前,象征性地行了个礼,便直起身,目光落在楚玉弦身上,带着几分审视:“陛下,臣今日来,是为了赈灾粮款的事,昨日臣已跟陛下说过,如今国库空虚,赈灾粮款需从长计议,可陛下却执意要拨,臣以为,陛下此举,未免太过草率。”
楚玉弦看着他,:“南方灾情紧急,百姓们流离失所,若是再拖延下去,恐生民变。国库虽空,可总能凑出些粮款,先解燃眉之急再说。”
“凑?”户部尚书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陛下倒是说得轻巧,国库的账目,臣比陛下清楚,如今各地军饷尚未发放,边境的粮草也需筹备,若是再拨出赈灾粮款,恐怕会引发更大的动乱,臣以为,赈灾之事,还是等过些时日,国库充盈些再说不迟。”
“等?”楚玉弦的声音冷了下来,“等过些时日,南方的百姓怕是都要饿死了!户部尚书,你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就该为百姓着想,而不是在这里跟朕讨价还价!”
户部尚书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语气也硬了起来:“陛下,臣也是为了大楚的江山社稷着想,若是因为赈灾而导致军饷拖欠、边境不稳,这个责任,陛下担得起吗?”
楚玉弦猛地一拍御案,站起身,指着户部尚书,声音带着怒意:“放肆!朕是大楚的帝王,江山社稷的责任,自然由朕来担!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赈灾粮款,朕今日定要拨!你若是再敢阻拦,休怪朕不客气!”
户部尚书没想到楚玉弦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陛下倒是有帝王的架子,可不知陛下有没有帝王的实权,臣今日把话撂在这里,没有朝臣们的同意,这赈灾粮款,陛下一分钱也别想从国库拿走!”
“你!”楚玉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户部尚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户部尚书说的是实话。
如今国库的钥匙掌握在户部手里,没有朝臣们的同意,他就算是帝王,也调不出一分钱。
户部尚书看着楚玉弦气得通红的脸,心里满是得意。
他知道,新帝刚登基,根基未稳,根本不敢对他们这些老臣怎么样。
“陛下,”他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几分威胁,“臣劝陛下还是三思而后行。若是执意要跟朝臣们作对,恐怕对陛下的皇位,没有什么好处。”
楚玉弦看着他,眼底满是失望和愤怒。他没想到,这些曾受先皇恩惠的老臣,如今竟会为了权力,不惜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甚至威胁他这个帝王。
就在这时,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身影带着满身的戾气走了进来。
黎沉手里握着剑,剑刃上还沾着血迹,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走到户部尚书身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猛地摔在地上,:“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户部尚书被摔得头晕眼花,抬头看到黎沉眼底的杀意,吓得浑身发抖:“黎……黎将军,你……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御书房,是陛下处理政务的地方,你竟敢在这里放肆!”
“放肆?”黎沉冷笑一声,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你一个乱臣贼子,也配说放肆?你刚才威胁陛下,逼陛下做傀儡,怎么不说自己放肆?”
户部尚书被踩得喘不过气,脸色涨得通红:“黎将军,你……你别血口喷人!我只是在跟陛下商议国事,何来威胁之说?”
“商议国事?”黎沉的脚又用力了几分,“商议国事需要威胁陛下?商议国事需要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你这种败类,也配当户部尚书,也配食君之禄!”
楚玉弦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又惊又急。
他知道黎沉的性子,若是真的动了怒,怕是会当场杀了户部尚书。“黎沉,住手!”他开口阻止,“这里是御书房,不能动手!”
黎沉回头看了楚玉弦一眼,却依旧没有松开脚:“陛下,这种乱臣贼子,留着只会后患无穷,今日若是不杀了他,他日他定会变本加厉地逼你!”
“朕知道,”楚玉弦走到黎沉身边,看着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户部尚书,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威严,“但他是朝廷命官,不能就这么杀了,若是杀了他,只会让其他朝臣更加恐慌,反而不利于朝局的稳定。”
黎沉看着楚玉弦,心里满是无奈。
他知道楚玉弦说得有道理,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那陛下想怎么办?就这么放了他,让他继续逼你?”
楚玉弦沉默了片刻,看着地上的户部尚书,:“户部尚书,朕念你是先朝老臣,今日就饶了你这一次,若是再敢有下次,休怪朕不念旧情!你现在就滚出去,把赈灾粮款给朕拨下来,若是明日之前,朕看不到粮款送到南方,你就自己去大理寺领罪!”
户部尚书看着楚玉弦眼底的杀意,又看了看身边黎沉那把沾血的剑,知道今日若是不答应,恐怕真的走不出这御书房。
他连忙点头:“臣……臣遵旨!臣这就回去安排,明日之前,定将赈灾粮款拨下去!”
黎沉松开脚,冷声道:“滚!”
户部尚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踉跄着跑出了御书房,连官帽掉在地上都没敢捡。
殿门再次关上,御书房里只剩下楚玉弦和黎沉两人。
楚玉弦看着黎沉身上的血迹,皱起了眉头:“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黎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刚才在宫门外遇到几个户部尚书的手下,想拦我,被我教训了一顿,不小心沾了点血。”
楚玉弦看着他轻描淡写的模样,心里清楚,黎沉刚才肯定是听到了他和户部尚书的对话,才会冲进来帮他。
“你不该这么冲动,”他语气放缓了些,“若是被其他朝臣看到,怕是会说你以下犯上,对朕不利。”
“怕什么?”黎沉走到楚玉弦面前,“只要能帮陛下,就算是背上以下犯上的罪名,我也认了,陛下,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你身边,帮你挡下所有的麻烦。”
黎沉虽然嘴上对他不客气,心里却一直是为他着想的。
“黎沉,”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沙哑,“谢谢你。”
黎沉看着他,笑了笑:“陛下跟我还客气什么?只是陛下,你不能总是这么隐忍,那些老臣就是看准了你不敢对他们怎么样,才会这么放肆,你若是再这么退让下去,迟早会被他们架空。”
楚玉弦沉默了。
他知道黎沉说得对,可他现在,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知道,”他抬起头,看着黎沉,“可我刚登基,根基未稳,不能轻举妄动,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稳住了朝局,定会好好收拾这些乱臣贼子。”
黎沉看着他点了点头:“好,我等你,不过陛下,若是那些老臣再敢逼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分毫。”
楚玉弦看着黎沉,心里满是感激。
有黎沉在身边,他就多了一份底气,多了一份勇气。
“好了,”黎沉拍了拍楚玉弦的肩膀,“陛下也累了,该好好休息了,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会让人盯着那些老臣,不会让他们再给陛下添麻烦。”
楚玉弦点了点头。
黎沉走出御书房,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光,户部尚书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其他老臣也不会轻易放弃。
一场血雨腥风,怕是在所难免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剑,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帮楚玉弦稳住皇位,帮他扫清那些乱臣贼子。
他不会让楚玉弦变成一个傀儡帝王,更不会让那些人伤害他分毫。
御书房里,楚玉弦坐在龙椅上,看着黎沉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黎沉的承诺,不是说说而已。
他拿起御案上的奏折,重新开始批阅。
只是这一次,他的指尖不再颤抖,眼底也多了几分坚定。
他不能再退让下去了,为了自己,为了黎沉,也为了大楚的百姓,他必须拿起帝王的权柄,斩断那些牵绊,做一个真正的帝王。
他握着笔,却迟迟没落下。
方才探子来报,敌军国王亲赴前线督战,连带着调来了三支精锐骑兵,原本就胶着的战事,这下更添了几分棘手。
按常理,该在信里把军情说得详细些,让楚玉弦在京城能安心调度粮草,可他盯着信纸顶端“陛下亲启”四个字,竟鬼使神差地想先写些别的。
比如帐外新煮的胡茶太涩,不如京城御膳房的雨前龙井。
比如夜里值哨的士兵说看到了流星,让他想起边战那年楚玉弦指着星空说“文臣也懂星象”时的模样。
比如……他想问问楚玉弦...
从敌军新增的兵力部署,到己方粮草的缺口,再到接下来打算采用的游击战术,每一条都写得清晰明了,最后却在信末多添了一行:“近日降温,帐中炭火充足,陛下无需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