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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风扑进室内,彻骨的凛冽,烛火都凄凉。缄寂悄无声息游过两人之间,陆明钦在林南叙死后平静得出乎苏珩意料。他几乎是顺从地看着苏指挥使安排完一切,只说,他要留在灵棚守灵。
苏珩没有阻拦。
人都死了,再争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此刻苏指挥使看着乌沉沉的棺椁,想。林南叙真狠心,对着她自己,也能这么杀伐果决。
他猜到她在成婚前会有自尽的心思——毕竟当年抄林家的时候,他才夺了她的剪刀,没几天又藏了碎瓷片割腕,被他发现的时候还在试着往脖子上划。幸好他抢下来,伤口不深,后来也没什么痕迹。
只是腕上那两道疤一直没消。
可他放林南叙去厢房的时候,实在想不到,马上就能见到陆明钦的时间点,林大小姐竟然舍得死。
厢房的格架后没有什么要还给陆明钦的东西,林南叙不过是找个借口躲开苏珩的视线,吃了贴身藏着的毒药。
血洗北虏枭首敌王的功勋,皇上不会处置陆明钦。
可周景澈的旨意下来,一切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不想嫁给苏珩。
不想让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遂意。
天威在上,她也只能死了。
况且有她在,陆明钦就得在苏珩手里熬着。
即使明面上陆明钦依然活着,好端端在京里养伤。苏珩也有的是办法折磨他。
她困在他身边那几年,什么龌龊手段没见过。
她死了,才不会连累陆明钦。
林南叙不想做苏珩钳制陆明钦的软肋。
总不能真看着明钦在御前为了她抗旨吧……
也不是没有过犹豫。
听到陆明钦来的时候,她真的好想再见他一面。
但林姑娘实在害怕,见了陆明钦,她就不想死了。
人总是贪心的,见过一眼,就想得寸进尺,再诉半生衷情。
她没有机会了,这是苏珩戒心最低的时候。
林南叙甚至庆幸,在卫襄自尽,宣同与贺府皆无音讯时,她就备下毒药,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终究没让苏珩遂意。
只是林姑娘自己,到底也没能如愿。
苏珩说不清楚,人死的那一刻,他究竟有没有伤心。
但抱着林南叙尸体的时候,他确实是不想她死的。
他讲的那些话都是骗林南叙的,顾以诏的谥周景澈已经想好了,陆明钦封侯在即,江岭的案子,自然只是述个情就算了。
贺时行也好端端当着他的吏部尚书,只是因为陆明钦那边拖延,他才被带去长安宫关了一个月——而今冯言请罪不敢理事,张肃元背着弹劾也畏首畏尾,尚书之首再关在家里,朝政都丢给周景澈,能把他累死在君行殿。皇上还需要贺尚书干活,又不想贺时行再递什么消息出去惹事,只好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等陆明钦进京再放回府。
陆明钦贺时行送的那些东西苏珩第二天就送去了长安宫,周景澈给苏珩留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周景澈有天心血来潮,给贺时行看了看。
那时候苏珩在长安宫养伤,看到了贺尚书的表情。
挺精彩的。
周景澈留着陆明钦和贺时行有用,不会让苏珩动私刑,他自然也不会忤逆他的兄长。
他只是想趁机把林南叙留在身边。
最开始苏珩没打算做太多事,借着骁云尉和忠靖王那几个蠢货闹事,把林南叙带回京就好。
后来卫襄自尽,贺时行死劾,苏珩想。他在他们手里吃了那么多亏,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卫襄是死了,可陆明钦还活着,他得替他的好搭档受过。
况且苏珩本来也忌妒他。
苏珩和周景澈请旨的时候,周景澈倒是无所谓,
一个宠物,苏珩喜欢,抢了也抢了,没什么的。
陆明钦总不至于敢说什么吧。
可是林南叙死了。
她宁愿死都不愿意嫁给他。
为什么啊……
苏珩抱着林南叙尸体的时候恍惚想。如果他没有要那道赐婚的旨意,她是不是不会死。
如果他放过她。
苏指挥使终究还是后悔的。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苏大人。”陆明钦往火盆里扔了些纸钱,声音低缓,“不知道苏大人愿不愿意给罪员解惑。”
苏珩闷闷瞥他一眼。
“苏指挥使这么不甘心,当初为什么让她去严溪。”
苏珩没有理会陆明钦话里苍耳一样细碎的小刺,盯着盆内飘摇的火光沉默了一会儿,讲:“十二年冬的时候,她病了一场,差点死掉。我那段时间心情不好,哥哥知道了,跟我说,不如丢开算了。”
苏珩人生的前五年,有父母兄长,还有周澈景。后来父亲死在战场上,母亲悲伤过度病逝,他和兄长相依为命,幸而周景澈当了皇帝,依然对他们很好。他在那时候认识了林南叙,觉得林大小姐有趣,自由又鲜活。
可是林大小姐不太喜欢他。
不等苏珩想明白为什么,绍治七年,苏珣战死。留下十三岁的苏珩,跟在周景澈身边长大。周景澈对他说,保太后和子珣都走了,现在也只剩他们兄弟相依为命。
他会照顾好他。
苏珩从那个时候开始常伴御侧,在内宫时,他一直叫周景澈,哥哥。
十一年林家出事,他看着十五岁的林家孤女,想。他救了她,林大小姐总不至于讨厌他吧。
结果林南叙冷得像块冰一样,不仅要自尽,甚至懒得分给他一个眼神。
苏珩见惯了内廷与缇骑司的阴狠,没有学会爱人。他对着绝境里的林南叙,只是放纵了自己的本心,想看林大小姐低头求他。
第一次的时候,林南叙把他的肩和手臂咬得全是血,后背还有几道血痕。可是苏珩不在乎,看林南叙恹恹蜷在他怀里,目光涣散,只觉得开心。
她终究是他的人。
因为这点,他放任沈青延蔺靖这些哥哥留下的人,给曾经同在蓟云作战的林铣收了尸。
如果沈青延没上书惹事、林南叙没在祭扫途中捡了个野种回来,就更好了。
自从有了那个野种,苏珩折腾林南叙都不清净。
不过他发现,如果他用那个野种威胁林南叙,林大小姐会低头。苏珩喜欢看林南叙求他,所以暂且容忍了野种的存在。
虽然秦长忆后来学乖了不少,但也不妨碍苏珩找茬。
十二年冬的时候有人死谏严介山,又有几个人因为流寇作乱,吵马市的事——苏珩也不太喜欢仇伯斋,但周澈景对他说,让北边先试试吧。
拜这几个闹事的大臣所赐,缇骑司忙的很,苏珩也有点烦。林南叙在床笫忤逆他,撞上苏珩心情不好,差点打死秦长忆。林南叙求他,他于是也下狠劲折腾她。林大小姐自从到了他府上,身体就一直不太好,那次他太过分,林南叙当夜就病了,高热不退。苏珩看着昏迷的林南叙和哭得快断气的秦长忆心烦意乱,又不能再打那个野种。
哥哥说让他丢开的时候,苏珩犹豫了。
他不想放手,却对这个奄奄一息还不肯低头的林南叙束手无策。
正巧李良符因为俞行简的事来找他。苏珩对这个人有点印象,林铣在蓟云的旧部,女儿还和林南叙要好。绍治十一年初,林铣回京预备升吏部尚书时,那姑娘还来过林府,苏珩见过她。
林南叙对着她笑得倒是开心。
其实林南叙对捡回来的野种也挺好,还取了名字叫长忆。
她好像只是不喜欢他,后来又变成恨。
苏大人想不明白。但俞行简开口求他时,他鬼使神差想,那就放她走吧。
左右有蔺靖盯着,她还在他的控制之下。
不行再抓回来就是了。
说不定林南叙在严溪吃点苦,会先低头求他呢。
可蔺靖与他讲,林南叙在严溪和梧州过得还不错。
她很开心。
再后来陆明钦要她做幕僚,还托贺时行查秦文清的假身份,苏珩想,要是他能帮林铣平反,林南叙是不是能少恨他一点。
林铣是哥哥的同僚,血战蓟云的同袍,十一年的案子,他多少有一点别扭。
只是那时候周景澈纵容他留下林南叙,又告诫他不要干涉朝堂事。抄完林家,案子从缇骑司移交给了刑部定罪。
于公明堂卫不能悖逆君上,于私苏珩不会忤逆他的兄长。
便也算了。
反正林大小姐还在他身边。
但他知道林南叙帮俞行简打仗时,又想起了林铣。
那点别扭还在。
零星一点,拦不下忠良血泪,只够让林南叙不必再隐姓埋名,囿于他乡。
陆明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林南叙好像没那么讨厌他。
苏珩不明白。
好在京里朝臣斗得昏天黑地,苏大人也忙得很,懒得管这点困惑。
直到苏珩去江岭一趟,才发现林南叙确实开心了不少。
苏珩却不开心。
他好忌妒,忌妒到想砍了陆明钦。林南叙居然会主动抱那个姓陆的,还会撒娇。
苏珩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林南叙。
回京之后她甚至住在陆府,回林家那几天陆明钦也缠着她,幸好那段时间缇骑司太忙,不然苏珩得提刀再和陆明钦打一场。
凭什么。
她仿佛淮北为枳的橘,在别人身边没事,在他身边就要恨他。
苏大人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直到冯家的事,他才抓到机会,想逼她回到他身边。
林南叙却死了。
陆明钦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心不在焉想,苏珩这么畜生,还真是周景澈教的好。
这想法实在大逆不道,但也无所谓了。
他慢慢叹了口气,问:“能不能求苏指挥使一件事。”
如果林南叙还活着,苏珩一定饶有兴趣刺陆明钦几句,可事到如今,他也只是微怔一瞬,讲。你说吧。
“也没什么,只是想请苏大人给刚罢官的江岭道台吃点苦。”陆明钦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明日会有谢礼送到苏大人府上。”
苏珩没想到陆明钦会在林南叙的灵前提这种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分内事而已,我不收你的谢礼。”
他顿了一下,又讲:“你明天见过贺时行,和他去御前认个错,江岭那些事,哥哥不会为难你们。”
他其实没必要告诉陆明钦这件事。
但事到如今,他们也没什么可争的了。他告诉他,也无所谓。
就当是对南叙的愧疚吧。
况且这本来就是哥哥的意思。
卫襄已死,冯言罢相,周景澈从来没想过要赶尽杀绝。
他只是想让他们听话一点。
陆明钦潦草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林南叙的棺椁上,却什么也没说。
他确实要见贺时行,却不是因为苏珩说的事。
七日后,陆明钦于林南叙坟前自尽。
是夜,大星堕东南。
风雪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