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雪敲打着窗棂的噪音吵醒了贝尔摩德。
她睁开眼时,煤油灯的光晕刚好落在灰叶良木蜷缩的身影上,少年背对着她,
蜷缩在床脚的草席上,怀里抱着本厚厚的植物图鉴,书页被夜风掀起边角。
贝尔摩德动了动受伤的肩膀,钝痛像藤蔓缠紧了骨髓,顺着神经爬上来。渍,看来那个家伙是真的想要她死。
可笑的家伙。
目光扫过墙角那堆用麻绳捆着的书,最终落在最上面那本《长野县鸟类图谱》的封面上。
用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注解,字迹清秀的同时又带着股倔强的力道。
她的手枪好像不见了。
贝尔摩德的指尖在床单上轻轻敲击,节奏与心跳保持一致。
飞机爆炸前的灼热气浪仿佛还灼烤着皮肤,那个叛徒扣动扳机,瞳孔还里映出了的自己的脸。
琴酒那个家伙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连这种老鼠都没有揪出来。
不,这其实并不是琴酒的责任,因为这是有关她的私人恩怨。
“唔……”
灰叶在睡梦中发出细碎的呓语,怀里的书滑落在地。
贝尔摩德的手瞬间绷直,直到看见少年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才缓缓松开。
月光从窗缝钻进来,在灰叶脖颈处投下片阴影,那里有道浅褐色的疤痕,形状奇特得像片被虫蛀过的叶子。
不是枪伤,倒像是长期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
贝尔摩德想起刚才那碗稀粥。米粒煮得太烂,带着股焦糊味,显然是火候没掌握好。
但灰叶喝得干干净净,连碗底的粥渣都用舌头舔了。
那个孩子看着自己时,眼神干净得如山涧的泉水,没有探究,没有恐惧,只有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面前的不是个身负重伤的陌生女人,而是只误入陷阱的狐狸。
这个小家伙看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天明后她会怎么办呢?
小家伙不会把她交给警察吧。贝尔摩德丝毫不觉得害怕。
壁炉的柴火烧得刺啦作响,烘的整间房子都暖融融的,沉沉的睡意砸了下来,她渐渐陷入了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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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被劈柴声惊醒,贝尔摩德发现自己盖着条带着松脂味的厚毛毯。
灰叶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校服换成了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衫,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的胳膊上布满细小的划痕。
晨光透过结满冰花的窗户,在她单薄的肩上镀了层金边。
“醒了?” 灰叶头也没回,把劈好的柴块码进灶膛,“锅里热着粥。”
贝尔摩德没动,目光落在少年脚边的弓箭上。
竹制的弓身泛着暗红色的光泽,箭羽是某种鸟类的尾羽,箭镞磨得锃亮。
这不是玩具,而是能致命的家伙。
“我的枪呢?” 贝尔摩德开口,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灰叶的动作顿了顿,从门后拖出个麻袋,倒出里面的东西。
手枪、短刀、半包烟、打火机,还有个信号发射器,零件散落一地。
“这个坏了。” 她捡起信号发射器,外壳已经摔裂,“其他的没动。”
贝尔摩德的目光在零件上逡巡,最后停在灰叶沾着木屑的手指上。
少年的指尖还在渗血,是刚才劈柴时被木刺扎到的,却只是随便用布条缠了缠。
“会用吗?” 她指着枪问。
灰叶摇摇头,把弓箭靠在墙上:“以前有把猎枪,坏了。”
她指了指墙上那杆蒙着布的长家伙,“应该是我父亲留下的,扳机锈死了。”
贝尔摩德笑了。怎么还是个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家伙,就这样一个小不点,还敢一个人在深山里住。
“猎枪哪有这个好用。” 她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把枪给我。”
灰叶犹豫了一下,还是捡起那把□□ M9,递给了贝尔摩德。
枪身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冷意,在她掌心里微微震颤。
“保险栓在这。” 贝尔摩德的指尖覆了上来,冰凉的触感让灰叶瑟缩了一下。
贝尔摩德的动作顿住,看着少年耳尖泛起的红晕。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手指要这样扣。” 她放缓了动作,指甲修剪得圆润的指尖划过扳机,
“记住,永远不要把枪口对着自己在乎的东西,这种枪,说不定那天就走火了。”
白天的时光在奇怪的默契中流逝。
灰叶去学校前,给贝尔摩德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的小凳上。
杯子是个缺了口的粗陶碗,碗底印着朵模糊的樱花,大概是哪个年代的纪念品。
“下午会下雪。” 灰叶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装着课本和中午的口粮,又是半个硬邦邦的饭团,
嘱咐道:“柴在门口,够烧到晚上,锅里还有饭。”
贝尔摩德看着她推门走进风雪里,单薄的背影很快被白色吞没。
她挪到窗边,看着那道身影在雪地里渐行渐远,像株在风中摇曳却不会折断的芦苇,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灰叶走后,屋子里就安静得可怕。
贝尔摩德的目光扫过墙角的书堆,最下面那本《高等物理》露出个角,
扉页上用钢笔写着 “灰叶良木” 四个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只是笑脸上的嘴巴被人用墨笔涂掉了。
贝尔摩德花了三个小时才爬到书架前,这间小屋的东西比她想象的要多。
最上层的木箱里藏着意外之喜,那把锈死的猎枪,还有整整两盒没开封的子弹,以及几大瓶长野 TK-79油 。
枪管上的烤蓝已经斑驳,但机括的纹路依旧清晰,是把有年头的老式□□,保养得不算好,却透着股可靠的敦实感。
“还能修。” 贝尔摩德擦去枪身上的灰尘,指腹划过扳机护圈里的刻痕,
那是使用者常年握持留下的印记,深浅不一,却带着股熟悉的温度。
灰叶回来时,手里拎着只肥硕的野兔,怀里还抱了捆野花。
野兔是在放学路上的陷阱里抓到的,而野花,则是顺手摘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当庆祝那个女人脱离了生命危险吧。
推开门就闻到股松节油的味道,贝尔摩德正坐在炉火旁,手里拿着那把猎枪,膝盖上摊着块擦枪布。
“你在干什么?” 灰叶把野兔挂在门后,血滴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细小的红梅。
“给你修枪。” 贝尔摩德扬了扬下巴,“弹簧锈死了,换个新的就能用。”
灰叶就将野花放在了女人的身旁,声音略带局促:送…送给你的花。”
贝尔摩德看了一眼花,没说话。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金属零件,在火光下泛着银光,拆飞机时顺手藏的,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灰叶的眼睛立马亮了亮。
她放下书包,凑过去蹲在炉边,一副看起来对这一类的机械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个女人没有离开就已经让她很意外了,竟然还要给她修枪吗?
灰叶良木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不知名为什么的奇妙情愫。
看着贝尔摩德用根细铁丝疏通枪管。
阳光从窗缝斜射进来,刚好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为什么不用弓箭?” 灰叶问。
“射程不够。” 贝尔摩德盯着枪管里的膛线,
“冬天的鹿跑得太快,我猜你用弓箭只能打到山鸡和野兔。”
灰叶的声音低下去,“去年雪太大,储存的土豆全冻坏了,差点饿死。”
所以修好猎枪之后,她不止能打山鸡和野兔,还能打鹿,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贝尔摩德的动作停了停。她见过太多死亡,在组织的培养皿里,生命不过是可以量化的数字。
但此刻看着少年平静叙述差点饿死的往事,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心脏某个角落莫名传来一股针扎似的疼。
那晚的晚餐是烤野兔。
灰叶在厨房里支起简易的烤架,用松枝熏烤着肉,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滋滋地冒白烟,香气顺着风飘出去,在雪地里拉出了条无形的线。
贝尔摩德坐在门槛上,裹着那条带着松脂味的毛毯。
灰叶把烤得金黄的兔腿递过来,她第一次没有犹豫。
肉香在舌尖炸开,带着股烟火气,是她从未尝过的味道。
不是五星级酒店的精致料理,也不是组织据点里标准化的配餐,而是属于人间的、带着温度的味道。
“明天教你装弹。” 贝尔摩德舔了舔唇角的油星,看着灰叶狼吞虎咽的样子。小家伙是多久没有开荤了。
灰叶抬起头,嘴角沾着点烤肉的碎屑,抬头看她的样子像只偷吃东西的小兽,迟疑道:“真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 贝尔摩德挑眉,目光落在远处的山林里。
夜色中的八岳山像头蛰伏的巨兽,而这间木屋就像巨兽掌心里的烛火,微弱却顽强地亮着。
就这样,修枪成了每天的必修课。
灰叶学得很快,第三天就能熟练地拆解猎枪,第五天已经能闭着眼睛组装完毕。
她的手指似乎天生就适合这些精密的活儿,
无论是修理陷阱的弹簧,还是调试猎枪的扳机,都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
“这里的弹道会偏移。” 贝尔摩德握着灰叶的手,调整枪管的角度,
“长野的冬天风大,要往左边偏两指的距离。”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带着股清冽的香气。灰叶的耳朵又红了,但这一次没像上次那样躲开。
炉火的光在两人交叠的手臂上跳动。
“这是什么?” 灰叶忍不住问。
贝尔摩德下意识地捂住那处,眼神瞬间冷下来。但看着灰叶干净的眼睛,那股寒意又慢慢散去。
“没什么。” 她收回手,语气缓和下来,“以前的印记罢了。”
灰叶没再追问,她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就像她从不提佐藤家地下室的黑暗,也从不说起孤儿院墙角那片总是晒不到太阳的青苔。
圣诞节那天,长野县下了场罕见的大雪。
灰叶从学校带回来颗用红绳系着的杉树果,笨拙地插在空酒瓶里,摆在窗台上当装饰。
贝尔摩德看着那个简陋的 “圣诞树”,没忍住笑出了声。“真难看。” 她说,眼里还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总比没有强。” 灰叶坐在炉边擦枪,动作已经相当熟练,
“去年的今天,我在佐藤家的阁楼里,啃了一天干面包。”
贝尔摩德没说话,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
金箔包装在火光下闪着微光,是她逃生时用于补充能量的。“给你的。”
灰叶的动作顿住,看着那块印着精致花纹的巧克力,像看着什么珍稀动物。
她在镇上的便利店见过,放在最显眼的货架上,价格足够她买三天的速食面。
“吃吧。” 贝尔摩德剥开金箔,把巧克力塞进她嘴里。
醇厚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带着点微苦的余韵,是这个冬天的味道。
灰叶的脸颊鼓起来,像只塞满食物的小松鼠。贝尔摩德看着她眼里映出的炉火,觉得这样也不错。
没有组织的追杀,没有虚伪的笑脸,只有风雪、木屋、炉火,和一个能把枪拆得比谁都快的少年。
深夜,灰叶照例蜷缩在床脚。贝尔摩德却破天荒地开口:“床够大。”
灰叶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她攥紧衣角往后缩,粗麻布摩擦掌心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从没想过会和谁共用一张床。